点豆腐
花匠先生2024-05-08 09:343,457

第二十六章 点豆腐

王梅被推进全省最好的三甲医院手术室,因为伤势过重,医务处领导签了手术同意书后与蔺从晴和吴隅谈话,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后,见他们俩也伤痕累累,建议他们先去治疗。

手术室外的显示屏上亮起王梅的名字,显示术中,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吴隅和蔺从晴便转道去了医院急诊大楼,一人挂一个号。

吴隅皮肉伤重些,小臂和眉骨共缝了六针,上药后,全身堪称五彩斑斓。相比之下,蔺从晴外表看着不错,实则脑震荡,松懈下来后头晕恶心,直接把胃吐了个底朝天,被护士送进急诊科的治疗室,让躺着歇一段时间。

吴隅陪在床侧,顶着肿胀的眉轻声说:“要不然办个住院,也仔细检查一遍吧。”

“等等看,说不定过会儿就好了,这事我有经验。”蔺从晴头重脚轻,三魂七魄慢悠悠飘着尚未归整,人还是恍惚,“我住院了,我爸怎么办?”

吴隅说:“叫我爸妈过去一趟。”

这不合适,蔺从晴还是说:“等等看吧。”

午后急诊科的治疗室里病人寥寥,有挂瓶的,有观察的,角落里还有位老人家畏寒地缩在床上,孤独,冷清。

“手术结束了吗?”蔺从晴小声问。

吴隅答:“没这么快。”

她四处张望,将声音压得更低,“王梅承认是她要杀章景瞳,可他刚刚在家只字未提王梅蓄意杀人,他是不是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他会不会以防卫过当为自己开脱?她妈妈的死,柏小凤的死,都没真正摧毁她,她这么能忍的人,如果不是我发现她被家暴,说服她独立,她应该不会走上这一步,我是不是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我想不明白,我有这么重要吗?”

终于找到隐蔽交谈的机会,蔺从晴一吐为快,“我到底是害了她,还是帮了她?”

吴隅说:“你做了你应该做和能做的事,至于她人生的走向,不是你一两句话能左右的。”

蔺从晴困惑道:“可事情是被我推动的……”

“我们或许是最顶上的那根稻草,可稻草之下,还有她父亲,她母亲,章景瞳和柏小凤,他们每个人都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上气。”吴隅说:“她曾经拒绝了柏小凤的建议,你是柏小凤的女儿,当你说出和她一样的话,你或许就不再是你了。”

“你的意思是,她把我当成了柏小凤……”蔺从晴良久无言,继而又茫然道:“王梅……还有未来吗?”

吴隅说:“活着,才有未来。”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的味道,远处传来婴儿的哭声,门外走廊又闹哄哄奔波过一群人。

“蔺从晴,”吴隅亲柔地呼唤她,就像在呼唤一朵迟开的花,“头还疼吗?”

“还好,”她又说,“上回柏星打我,我也觉得脑震荡了,但没空来医院,觉得麻烦,忍忍就过去……”她戛然而止,不喜欢这刻意卖惨的架势。

吴隅却说:“以后不舒服了可以和我说。”

他又笑道:“你今天不仅救了王梅,还救了我。”他指指自己后脑勺,“如果不是你反应快,这会儿我也进手术室了。你是我见过最机智果敢善良的人。”

长大后,蔺从晴鲜少被人这样真诚热烈地夸赞过,她扭头看他,又不敢多看,匆匆忙忙摆正自己的脑袋,对着治疗室天花板的一道裂缝,吃力地想些清心寡欲的事,最后也只能随口胡说:“老板,不介意的话我睡一会儿?我这脑袋还是有点晕……但我担心清醒后我会失忆。”

“近事遗忘。”吴隅点头道:“刚刚医生交代过,是有这个可能。”

蔺从晴急了,“那怎么办?”

“要不然给你录一段视频,趁你没失忆,先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吴隅说着,竟真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自己也凑得近些,和她一起看镜头,一本正经教她道:“第一句话务必说清楚你这头不是我撞的……”

蔺从晴被逗笑,压下他拿手机的手,“你还是我老板吗?”

吴隅笑容可掬地替她盖上薄被,用最温和笃定的语气,安慰道:“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你忘记谁都不会忘记我。放心睡吧。”

昏暗的室内,蔺从晴乖顺地闭上眼,藏在白被下的双手却悄悄捏紧,任由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肌肉,以痛觉唤醒逐渐涣散的注意力。

她并非担忧遗忘吴隅,忘不掉的。

她只是惋惜那个拥抱,留恋不舍,比火还温暖,比水要滋润,比光更明亮,那极有可能是她此生离吴隅最近的一次。

= = =

蔺从晴是被护士唤醒的,醒来时吴隅正站在床尾打电话,他声音压得极低,叫人听不清,目光却凝在蔺从晴脸上,见她睁眼,立刻冲她一笑。

蔺从晴下意识松口气,混沌滞重的大脑无暇思考,视野里忽地挤进一张脸。

是焦急万分的柏星。

“你醒了?”柏星问:“觉得怎么样?还记得我是谁吗?我拼命赶回来了!蔺从晴,你们真的太冲动了!如果今天章景瞳手里拿的是刀怎么办?别说五分钟,一分钟内你们就可能遭殃!我明明警告过你们,章景瞳是危险分子!怎么还这样冒险!”

吴隅来拉她,她又说:“我必须把危险说清楚,免得她下次再犯错!有些错代价很小,有些错代价很大,她今天逞英雄救了个王梅,下回就有可能逞英雄搭上命,她……”

她连珠炮地进攻,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根本意识不到第一滴眼泪是如何滚落脸颊的,蔺从晴瞪着柏星怒火中烧的脸,等视线模糊,才后知后觉地用手盖住眼睛,咬紧嘴唇,没叫自己哭出声来。

柏星怔忪地盯着她,半晌喃喃问:“……怎么哭了?”

她一路疾行,只要想到其中的危险,狂风暴雨便要酝酿成罕见灾难,等见到昏睡的蔺从晴和负伤的吴隅,更是难消心头之恨,可真当蔺从晴委屈地落下泪,狂啸的风和遮天的雨也都止住,只剩下愁肠百结和无可奈何。

她伸手摸摸蔺从晴的脑袋,却被人家一巴掌拍开。

蔺从晴哑着嗓有气无力地骂:“你怎么才来!”尾音打个转,近似呜咽,她就不说话了。

柏星莫名理亏,也不敢说话了。

吴隅上前圆场,说:“王梅刚刚被送进ICU了,伤势比较严重,暂时没有脱离危险。章景瞳的父母和妹妹都赶过来了,王梅后续的治疗,即便为了章景瞳,他家里人也会妥善处理的。”

蔺从晴并不信任章景瞳的家人,吴隅像是知道她的意思,安抚道:“如果你好些了,我们可以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眼见她要坐起,吴隅和柏星一左一右扶住她。

吴隅说:“慢点,可能会晕。”

柏星问:“你要干什么?”

蔺从晴答:“没事,我不晕,我去看看她。”

柏星简直拿蔺从晴没办法,叹气道:“你们俩累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她给吴隅使眼色,吴隅会意,抚着额头说疼,又揉着肚子喊饿。

蔺从晴又变乖了,不吭一声地穿好外套准备回家。

柏星嗤笑又腹诽,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 = =

 

离开医院时夜幕已深沉,繁华又老旧的城区,车来车往能堵半小时,他们俩谁都没叫到车,蔺从晴提议步行至地铁口,吴隅欣然同意。过马路时,行人如织,吴隅担心她头晕,想扶一把的手刚伸出去,就见蔺从晴快走一步,避开了。

吴隅缩回手,明白了些事。

半条街外就是南城最有名气的5A级明清建筑群,倚仗景区,周边繁华热闹,人车川流,街沿有一家连锁饮料店,恰逢店庆,鲜花气球铺设,彩带亮片飘洒,促销人员穿着饮料店吉祥物的布偶服,一个灵动活泼,一个憨态可掬,他们跳着同一支舞,却大相径庭,逗得围观群众阵阵欢笑。

吴隅唤住蔺从晴,“累不累,喝饮料吗?”

“啊?啊——”蔺从晴本想回不喝,可这念头在混沌的脑袋里盘桓两圈,也没说出口。

蔺从晴想,她是想要的。

“开业大酬宾,买一送一呢。”吴隅问:“想喝什么?”

蔺从晴不自觉往饮料店亮堂的招牌屏幕上望,“……招牌奶茶吧,小杯就行。”

吴隅笑逐颜开,即便顶着滑稽的伤,骨肉里的英俊和精雅也如二分明月,朗朗得叫人挪不开眼。蔺从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挤过人群,在柜台前排队点单,又等了会儿,他就握着两杯饮料快步回到她身边。

蔺从晴注意到,吴隅的左腿有点拐,看诊时说是扭伤,半日过去,也不见好。

“……还是应该等出租车的,对不起啊。”她接过奶茶,对吴隅的愧疚比比皆是,简直要抬不起头。

“决定都是一块儿做的,你不要总跟我说对不起。”吴隅笑道。

饮料店的活动不知进行到哪个环节,人声鼎沸,两名店员拧开腕粗的礼花炮,巨响乍起,让下午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斗的蔺从晴猫一样炸尾。

吴隅察觉到她受惊,胳膊自然而然抬起,搂住了她的肩。

他说:“看。”

蔺从晴抬头。

漫天璀璨,似银河倾泻,夜空荧荧,如流星闪现。人们在零落绚烂的礼花下笑靥如花,世界是快活的,又是静谧的。

蔺从晴一眨不眨盯紧吴隅,描摹他温柔的眉目,英挺的鼻梁和看起来薄情寡义的唇。

她清楚自己尝到了甜头,日子好似不再只有单调的苦。

最后一片金色圆片徐徐飘落,吴隅的视线跟着那薄片往下坠,蔺从晴在心中惋惜地直叹,面上却笑起来,伸手去抓,如此便水到渠成脱离了吴隅善良温暖的怀抱,不叫任何人尴尬。

“老板,坐坐吧。”蔺从晴大拇指往前头一歪,那儿是商家户外圈起来的几套桌椅,“捡回一条命,不感受一番市井街头人间烟火,总觉得不真实。”

“你又想说我不食肉糜?”吴隅不服气,故意打趣:“你忘记我妈是做什么的了?”

蔺从晴笑道:“上回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吴隅满意地一颔首,刚坐进一张椅子里,就听蔺从晴说:“老板,我以前误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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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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