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请个假
蔺从晴心事重重,还是选择回去上班,吴隅也不多劝,将她送到麦田文创园楼下,又给全校区的职员叫了奶茶甜汤后才离开。
七点时,蔺从晴收到王梅消息,得知她面试通过,后天就职,试用通过后就能转正。
本该是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如果当面倾听,蔺从晴相信王梅说出的每个字都会像被插上翅膀,随时飞往广袤天空。可经过下午,她已经不确定王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她软弱得像只待宰的肉兔,被搁上案板,眼底深处又流露出叫蔺从晴不容小觑的愤怒。
蔺从晴编辑文字,先道了声恭喜,又说她的门卡遗落在咖啡馆,问什么时候方便还给她。
王梅回复消息,说因为自己经常丢门卡,所以备份了很多,丢的这个就先放在蔺从晴这儿。她又说,面试通过是好消息,明天要准备一顿丰盛午餐,给她老公一个惊喜。
蔺从晴脑海里闪过章景瞳魁梧如山的身躯,如鲠在喉,并不认为一个家暴妻子的男人会喜欢这个好消息。
各教室都有孩子上课,蔺从晴巡视一圈,给每个孩子录制视频,和每一位家长热情打招呼。父母们状态各异,有的低头玩手机,间歇性抬头瞟一眼,有的面带笑容全程摄影录像,还有的充分发挥社交技能,聊起育儿经热闹非凡。
蔺从晴不由自主想起柏小凤,如果换成柏小凤,她会是什么样的母亲呢?
如果是自己遇人不淑,婚姻不幸,柏小凤也会劝自己果断止损吗?还是说,她会做出更出人意料的举动?
因为拉高袖口,腕上新表露了出来,蔺从晴盯着秒针移动,心想自己是否过于纠结王梅的事,本末倒置,浪费了许多本该解决遗嘱问题的时间?
结果她还没思辨出个结论,就接到柏星电话。
柏星言简意赅,说已经按照蔺从晴提供的消息,找到了十年前办理王平安杀妻案的退休刑警老于,人此刻就在邻省养老,问蔺从晴要不要去见一面?
蔺从晴迟疑起来,给不出个准话。
柏星开玩笑道:“要不我独裁一下,去!”
蔺从晴冷哼道:“我们堂堂社畜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这是出省,又不是去隔壁超市!”
柏星低低笑出声,又说:“那咱们仨还是拉个视频会议,民主讨论一下吧,就是有点浪费时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蔺从晴下意识问:“你也觉得我们现在在浪费时间吗?”
“啊?你说什么?”柏星刚好走神,没听清,径直说:“我刚刚查了下,去邻省最早的航班是六点,再乘车去县城老于家,得中午了,蔺从晴,你请个假吧。”
“喂……”蔺从晴哭笑不得,“你是真没打过工,毫无被资本家剥削的自觉啊!我考虑考虑。”
话虽如此,挂断电话后,蔺从晴还是从抽屉里翻出请假条,填了明天的事假申请,脑袋刚探进校长办公室,恰见校长在打电话,“……我看到她了,可能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好,当然没问题。再见。”
蔺从晴正狐疑,校长便喊她进去,不等她问,直接说:“刚刚老板打电话,说总部那边想临时调你过去帮忙,可能需要跟着老板到处跑,做市场调研,在此期间,你的考勤记录我们会给你补上。他们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嗯,说过。”蔺从晴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将那张假条塞进裤子后兜。
校长体贴地说:“跟着老板,工作压力会大一些,但机会也多,你好好干。”
蔺从晴应承两句,从办公室出来,立刻给吴隅打电话,没想到吴隅竟然就在附近,让她出来见一面。
蔺从晴忽然觉得,插上翅膀想要翱翔天际的不是王梅的好消息,而是自己的心。她顾不上其他,急速跑出校区,噔噔噔飞踏下楼梯,一气横穿半个文创园,轻盈地落在沿街的人行道上。
吴隅的车果真就停在行道树下等她,她刚刚拉开后排车门,吴隅便说:“坐前面。”
蔺从晴一愣,便又绕到副驾坐下。这么点路根本不够她喘气,可偏偏心脏比任何时候都跳得强烈,扑通扑通,简直震耳欲聋。
她心虚地捂住心口,生怕被身旁人听出端倪,说话声音都不自觉响亮起来,“谢谢老板!”
吴隅明知故问,“谢什么?”
蔺从晴笑道:“谢谢老板给了我市场调研,学习进步的好机会。”
吴隅问:“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升职加薪了?”
蔺从晴靠在座位上眉开眼笑,过会儿像是终于捡回丢失的理智,看眼手表,严谨道:“8分钟后我得回去打卡。”
“那开始吧。”吴隅边说边打开手机,调整了下摄像头。
欸?蔺从晴一恍神,手机屏幕上已经铺满柏星的挤眉弄眼,“喂,这回可是你们吴大资本家要开会的,去或不去,能有结论了吧?”
“我……”蔺从晴定定心神,正要说话,就听吴隅说:“人要去见,但不是蔺从晴去。”
蔺从晴迅速明白了吴隅的意思,视频那端,柏星也笑起来,问:“资本家和劳动者都不去,就我一个人去?”
“时间不够,咱们三个人,兵分三路。”吴隅说:“老刑警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案件信息,我们俩去,三天都未必能撬开人家的嘴,你既然能查到人的行踪,又有办案经验,总比我们事半功倍些。”
这话叫柏星无从辩驳,沉思着没说话。
蔺从晴想说自下午起她就觉得王梅古怪,心中七上八下,想再和她见一面,可她踌躇着,无法确定自己是对是错。
“我去找王梅。”吴隅的话一出口,蔺从晴猛地抬头,怀疑对方有读心术,吴隅看她一眼,英俊的脸移出镜头,嘴角抿了点笑意,生而冷淡的眉目竟比晴空里的浮云还要温柔舒展。
他又说:“我担心要出事。”
蔺从晴不敢看他,盯着屏幕里的柏星问:“那我干什么?”
“陈淼要来了,”吴隅说,“你去联系保姆和钟点工,大家见一面。”
蔺从晴没向任何人诉说过迷惘与无助,此刻却真切得像被人拉了一把,吴隅理解她对王梅的忧虑,也理解她对柏小凤遗嘱的焦灼,他面面俱到,做到了满分,仍不夸口。
“柏星,去吗?”吴隅问。
柏星无可奈何地笑,“去吧。”
蔺从晴的眉目豁然舒展,立刻凑到镜头前,咧出个喜滋滋的大笑容,“辛苦你了!”
屏幕里柏星的眉霎时挑得高高的,笑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吧,我这就收拾东西,你们等我消息。”
结束视频通话,蔺从晴松了好长一口气,又听吴隅问:“柏星是怎么找到于队长的?”
要知道,王平安是邻省某市下辖县人,出生、犯案、服刑都在邻省,公检法内部要查阅多年前具体案件的具体负责人,尚且需要手续和时间,一个宣称刚刚穿越来现实世界的虚拟人物柏星却能在极短时间内跨省找到一名已退休的老刑警,可谓要人有人,有钱有钱。
怎能不叫人疑心?
“我问过,她没正面答。”蔺从晴说,“她老忽悠,什么都能扯到那个传说里的首富粉丝。”
吴隅说:“我打听过,南城首富安璧莹,经营新能源科技,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喜欢艺术,长年定居德国,小女儿从哈佛回国后就帮父亲打理生意,柏星说的粉丝,不知道是大的,还是小的。”
蔺从晴说:“胡说八道也得有点事实根据,我猜是大女儿。哪个商业巨擎吃饱了撑的当一个虚拟人物的狂热粉丝,给人给车给门路,有求必应?”
其实还有第三个可能性,背后支持柏星的人是首富本尊,且关系不清白,但蔺从晴不愿从这样难堪的角度污名化柏星。
吴隅笑起来,“你是在暗示学艺术的人傻吗?”
“我没有,你胡说。”蔺从晴笑道:“你说柏星会不会就是人家首富流亡在外的第三个千金啊?警察说过,她身份证信息是有效的,确实叫这个名,我看他们对她都讳莫如深。”
吴隅说:“再看看吧,她的事,一时半会儿急不了。”
蔺从晴认同地点点头,又说:“老板,不瞒你说,听说你要让我做市场调研时,我以为你想让我去找于队长。”
“让你做市场调研,是希望你这段时间能自由些。”吴隅笑道:“你是关心则乱。”
蔺从晴下意识反驳,“我没有关心王梅。”说完她又有些尴尬,知道自己瞒不过心细如发的吴隅。
好在吴隅没有多说,他的手机有来电,他看一眼却没接,对蔺从晴说:“等会儿不能送你回家了,我还有点事。”
“嗐!本来就耽误你时间了,你有事尽管忙!”蔺从晴如坐针毡,即刻告辞,“我先上去了。”
“路上小心。”吴隅与她道别,手机再次响起,他终于接通。
是个年轻甜美的女声,拖长了语调,甜美亲密地喊了声吴隅。
蔺从晴仿佛被滚水烫到手脚,慌慌张张推开门,下车时险些被马路牙子绊了一跤,她头也不敢回,来时如清风拂面,去时像刮骨钢刀,咣咣咣冲回前台,正好遇见同事们打卡下班。
有位教练问:“晴天老师,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不舒服吗?”
蔺从晴摇头,说跑得太急热的。
他们已经听说了蔺从晴被借调的事,有的恭喜,有的同情,还有个装模作样地关心她,叫她提防老板,不要色欲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话难听,既骂了吴隅也损了蔺从晴,蔺从晴扫他一眼,冷笑道:“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上,你经验丰富?倒是教明白点,要不要我去开会议室,你也趁机上堂公开课?”
职场上的老油条都不会和销售主力起正面冲突,插科打诨地,一群人溜之大吉。蔺从晴恼火地收拾背包,打完卡,也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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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蔺从晴比往常多跑了两圈才回家,进门率先去主卧看看,见蔺勇甘又歪在窗下看书,忙往他后背塞了个腰垫,又问冷不冷。
蔺勇甘笑她一身热汗,催她去洗澡。
蔺从晴便去客厅拉伸,随后洗澡,擦头发时听见蔺勇甘有气无力地呼唤,赶过去时就见父亲一张脸血色尽褪,额上全是冷汗,疼的。
“早上吃过药了吗?”蔺从晴俯身查看蔺勇甘脸色,等他微弱地点头,忙又问:“我给你拿止痛药?”
止痛药在床头抽屉里,出院时医生新开的一盒已经快吃光了,蔺从晴咽下心头苦涩,去厨房兑了杯温水,扶着蔺勇甘吞下药。
止痛药生效前,作为普通人,她无能为力,只能陪着,时不时为他擦拭汗津津的皮肤。
发作的疼痛夺去了蔺勇甘半日的精力,缓和后他便上床躺着,直到蔺从晴出门上班,才陷入睡眠。
电瓶车骑到公司楼下,蔺从晴仍在算账,想从苛刻的日常开支中再省出点钱给蔺勇甘请个看护,好叫自己放心,可想到下个月的药费,又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不免想到柏小凤的保险金——她得尽快解决问题。
飞往邻省的柏星一小时前给她发消息,说已经在去老刑警家的路上,此后再无消息。昨晚起,吴隅的头像蔺从晴一次都没点开过。
踏上文创园的台阶,蔺从晴下定决心,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