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好像是有这么一会儿事,但是你也在吗?我怎么不记得。”符瑶用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段过往。
她隐约间倒是有印象自己在东莱岛上落过水,因为她记得落水之后,各大仙门的仙士都来看望她了,还带了礼物,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并未记得落水时还有其他的人在。
苍溟低着头没有做声,只是顺手拾起身边的干柴,添到火堆里。篝火燃的更盛,火光在他的瞳仁里闪烁摇曳,看不清他的情绪。
符瑶耸了耸肩:“算了,不重要。”
虽然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说的事情是否真实发生过,但就算是发生过,孩童时期的话顶多就是童言无忌,谁会把童年时候的事情当真呢?
柴落入火堆中,火苗肆意的滋长,伴随着风动,像是一个穿着红裙的舞娘在翩翩起舞,偶有迎面的风,火光便顺势窜动到符瑶的身前,将她的脸庞照得更加红润。
逐渐上升的温暖让她生了些许倦意。
她抬头看了看天,悻悻的打了一个哈欠:“明明白日在山崖上也睡了许久,这也没过多久,却不知为何还是困困的。”
许久未出声响的苍溟,精准的捕捉到了她的困意,意外的开口说了句:“睡吧,我来守夜。”
符瑶身体往大树的方向倚靠,双手揣在胸前,也顾不得推脱,倦倦的说:“那麻烦你了,等我眯上片刻,下半夜换我守你。”
苍溟依旧没有回答,继续的填着柴火。
符瑶缓缓的闭上了双目,与之闭上的还有她聒噪的表达。
失去了交谈的声音,山谷里便再次被寂静笼罩,偶有鸟鸣无伤大雅,但安静下来便发现,身侧柴火燃烧正吱吱做声,在一片宁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嘈杂。
符瑶半梦半醒间,忍不住烦躁的揉了揉耳朵。
但是很快她的眉头舒展,表情平和,睡意越发酣畅。
因为此时她耳边杂燥的燃火的声音正被一阵悠然的埙声。取代
苍溟背对着符瑶而坐,纤长的手里举着一只贝做的埙,放到嘴边,薄唇轻动,气流涌出,一段轻柔的旋律和气而出。
符瑶第一次听见这个旋律,不知是否与埙的材质有关,那旋律真切的让她感受到了像是在东莱岛的海边,赤脚踏着浪,迎面扶着风。内心感到了无比宁静,逐步进入了酣甜的梦,还发出了喃喃梦呓:“我会回来的。”
符瑶睡沉稳的失去了重心,倚靠在树上的头不自觉的垂下,在晃动几下后,带着身体向后栽去。
苍溟见状,连忙伸出一只手,托住了符瑶沉下去的脸颊。手掌传来符瑶红扑扑脸庞细腻温热的触感,看着符瑶熟睡的脸庞,嘴角微翘,他小声的念叨了一句:“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
小木船未行驶两步,符瑶连人带船翻到了海里。尽管那海水也不过就半人高,但不凑巧的是,符瑶生的矮小,海水刚好没过了符瑶头顶。在山脚下长大的符瑶,见过水域也不过就是种水稻的道沟,或者山间的溪流,虽然都是水,但浅极了,根本性命无虞,哪里会懂得水性。
但此刻冰冷的海水正肆虐侵入她的皮肤,咸涩的味道侵占她的口鼻。她下意识的扑腾着小手,却沉的更加迅速。
岛上长大的孩子,几乎是各个通晓水性的,在苍溟的认知里,甚至觉得这世间之人都是会水的。所以当他看着符瑶在浅滩上起起伏伏的,第一反应是有些新奇,这个游法他还是头一次见。
然而片刻后,他看着符瑶越发狰狞的表情,精致的脸蛋探出湖面的频次也越发减少,他方才意识到不对。
直到符瑶呛着水,挣扎数秒才艰难的吐出了一个不清晰的“救命”二字。
苍溟彻底慌了神,他猛的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海水里,拼了命倒腾着也不修长的手脚,奋力的向符瑶游去。
……
房间的烛灯熄灭,风暄夫人退却外衣躺在床上,可是合起双目的时候,却怎么也无法进入梦境,右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
入夜的海风吹的房间未关严实的檀木窗咯吱作响,无眠的风暄夫人猛然又起身想要关实窗扇。
突然看见门外流动出一个黑影。
“谁在外面?”风暄警惕的询问。
周围一片静默,风暄夫人走到门口,打开窗子,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彼时的苍溟,正蹑手蹑脚的站在风暄夫人的门口,他浑身湿透,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浸的深了色。头发也被打成了柳状,残留的水珠顺着发梢,越过脸颊,一路向下,落在地上,沿路走来的地面皆是残留着水迹。
风暄夫人错愕之际,俯下身看向苍溟,关切询问:“苍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苍溟捏着小拳头,不语。
“先进屋子换身干净衣服吧。”对于苍溟的哑言,风暄夫人早就习以为常,自是他来到岛上,便没有说过一句话。
风暄夫人拉住苍溟冰冷的手想要往屋子里走,可是那倔犟的小身板,却坚挺的站在原地不肯动弹分毫。
风暄夫人又回过身,耐心询问:“苍溟,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
苍溟眉毛皱在一起,看了看风暄,又侧目看向海边的方向。
风暄试图理解苍溟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刚刚掉到海里了?”
苍溟用力的摇头。
风暄又开始猜测:“那是岛上的人欺负你了?”
苍溟努着嘴,眉头皱的更深,伸出手指向海边。
风暄也犯了难,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苍溟在东莱岛上长大,但是长到七岁,他都未曾讲过一句话。风暄夫人一度以为苍溟是个哑巴,她多次给苍溟把脉问诊,但身体都不见任何异状。风暄试了很多的办法,但苍溟就是不肯讲话。
就在这时,苍溟面露焦急的看向风暄夫人,微薄的嘴唇开合,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救命。”
风暄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苍溟,激动的捂住他的肩,追问:“你说什么?”
苍溟再一次复述:“救、救命。”
风暄第一反应是错愕:“苍溟,你可以讲话了。”
苍溟反复的念叨着:“救命,救命,救命。”
再然后风暄夫人反应过来意识到事情的不妙:“救谁的命。”
苍溟没有再多回答,只是抬起头眨巴眼睛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风暄也立刻回到屋子里立刻叫起了床榻上早进入周公之境的蓝黎:“夫君,醒醒,好像出事了。”
因为夜深人静,风暄夫人便只和蓝黎两个人去了海边。
退潮的海滩上,符瑶湿漉漉的像是落了水的小鸡仔一般,平静的正躺在地上,好在被捞起来的及时,只是呛了几口水,却没有昏迷,人有着意识,她瘦小的身体蜷成一团,抱着小胳膊,不停的打着颤。
“怎么会这样。”风暄慌张跑了过去,脱下外衣,盖在符瑶的身上,将她一把抱起回到了房间。
苍溟站在不远处,看到符瑶被救起终于是舒了口气,随后头也不回的独自离开。
……
符瑶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小小一只的自己,坐在一叶小小舟上,舟随海动,逐渐远航。
海岸上站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拘谨的站在那里,她侧过身回望岸上之人,挥动自己的小手,扯着嗓子大喊:“我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岸上人嘴巴微张,但是距离太远,她没有听清那只言片语。
……
符瑶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不同于入睡前的嘈杂又静谧,此刻的她感受到周围无比的温暖柔软。
唤醒她的是耳畔一堆男女的交谈声。
男人的声音宽厚,中气十足,但此刻故意压低着声量,关切询问:“怎么样,醒了吗?”
女人亦是轻声细语的回答:“没有,还睡着呢。”
男人又问:“她这瘴毒不碍事吧。”
“不碍事的,我给她熬了药,一会儿醒了,喝下去,便都能清了。”
这两个声音都是符瑶最熟悉不过的人,一个是东莱岛的风暄夫人,另一个是西琼山的成闻远庄主。
符瑶缓缓地睁开双眼,第一瞬间冲进她视线的是雕花精细的床棚,再看就是床头处垂下的纱幔,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熟悉。
许时睡的太久,有些口干,一睁眼,她想说话,却只是发出了两声轻咳。
纱幔外站着的两个人,听着动静,连忙走了过来。
帘帐掀开,果真露出了风暄夫人慈爱的面孔和成庄主有些憨厚的模样。
到底都是她熟悉的人没错,但一时间符瑶还是有些在状况之外:“我这是在哪儿?”
成闻远粗旷的眉头簇在一起,看得出他的担忧,但模样又有些好笑:“傻孩子,怎么连家都不认识了,该不会是这瘴毒给毒坏了脑子?”
“家?我回家了?”她看向四周,再次确认。
帘帐外,是宽敞无比的闺房,和处处精良的家具。这样的装潢,别说是整个村落,就算是整个州府,都很难有人匹敌,这就是财大气粗的成庄主手笔。符瑶认清了果然是自己家没错。
只是她仍有好奇:“我怎么回来的,我明明掉进了山谷下。”
她说说,目光又投射到屋子里的四下角落,像是在寻找什么。
然而,屋子里只有风暄夫人和成庄主,未见第三个人。
符瑶有些急迫地询问:“那个人呢?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成闻远满脸茫然:“什么人?”
“就是……那个……”符瑶仔细的想了半天,脑子里却是混沌一片,思来想去,只化作一句:“就是救我的那个人啊,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成闻远心领神会的点头:“哦,你说他啊,回来了回来了。”
听着成闻远的话,符瑶有些安心下来,追问:“那他现在人在哪儿,这次多亏了他,不然我就死定了。我得去当面感谢他。”
符瑶说罢,便急匆匆的想要下床,哪成想双脚刚落地,一阵无力感就从脚边传来,符瑶像一侧栽去。
符瑶错愕的摸着自己的腿:“我这是怎么了?”
幸得成闻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这山间有瘴毒,你昏睡的时候不小心吸了进去。”
“那救我的人怎么样?”
成闻远笑着回答:“放心吧,人家修为深着呢,这点小毒也就能祸害祸害你。说了很多次了,叫你平日好好修行内里,本是这点毒,对最入门的修士都不成问题,你堂堂一个天枢者,却被毒倒了,说出去也是没面子。阿瑶我这可是把你当自己女儿般看待,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咱们爷俩说心底话,我也是希望你好……”
符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成闻远,成庄主想来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因为住的近,对自己也是最多照拂。甚至在四大仙门都想要符瑶入自己的门派的时候,成闻远早年凭借着近水楼台的优势,趁符瑶年幼无知,还收了她做义女。
但符瑶很少叫他义父,只是偶尔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人美嘴甜。成庄主膝下只有三个儿子,倒是把符瑶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但是吧这人还是距离产生美。太过亲近了,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缺点。成闻远缺点,就是越是关心你,越爱絮叨。
符瑶向风暄夫人偷去求救的目光,风暄心领神会,正准备给符瑶解围,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成闻远絮叨的话被敲门声打断,符瑶心里暗叹,虽然不知道是谁在敲门,但此刻敲门之人无疑就是救她于水火的大侠,姑且称其为“敲门侠”吧。
符瑶对着门口询问:“哪位?”
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自报家门:“在下北天门吕清玄,奉掌门之命,前来给符瑶师妹送东西。不知师妹此刻是否方便。”
“吕清玄?”符瑶听着名讳有点耳熟,礼貌的回应:“师兄请进。”
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门外一个看上去长符瑶几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身着一袭白色道袍,袍子净的一尘不染,黑发规整的梳成一个冠髻,插着一只朴素的藤簪,符瑶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北天门弟子的标配,只是她再望向这张脸,也不免漏出震惊之色。
所谓面由心生,仙士们常年修炼,心境气平,自然都生的算是眉清目秀。但眼前这人的面庞,是在符瑶平生所见之人里,都算得上好看。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眉眼间没有一丝锋利,满是温润柔和,虽不知其道行深浅,但单看这一张脸,就有几分得道之像,细品着,那道观里供奉的各位神明,也不过如此。
符瑶恍然想起这个吕清玄的名号,看着他的脸赞叹:“吕清玄?你就是那个修仙界第一美男?果然生的漂亮。”
虽然被应允进了门,但吕清玄也只是托着一个蒙着红绸的托盘,笔挺的站在门口,未曾前进一步。听着符瑶的话,吕清玄面不改色,一脸严肃的回答:“师妹说笑了,世间之美丑,本就无从定论,美丑的界定因人而异,无法量化,又怎会有一二之排位呢?所以修仙界第一美男,我只占性别一览,其他都是无稽之谈。师妹切莫当真。”
符瑶呆愣愣的看着吕清玄的俊脸,一脸无奈。
这位师兄美则美矣,但怎么不会讲人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