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云初的脸上也贴好了创可贴，她满眼疲惫，摆摆手：“都快五点了……我去眯一个小时，六点回医院……你也去睡吧。”
其实韩默是想叫住她的，因为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话题完全被她带偏了，他本来想了解一下她两次晕倒的细节，结果最后歪到了煲汤上。
只是见她脚步虚浮，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说明天问也是一样的。
之后他就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设了个闹钟，准备凑合一个小时。
不过他并不是被闹钟闹醒的，而是被一道光刺醒的，睁开眼后，发现窗帘没拉严实，晨光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韩默先是看了眼手表，发现也差不多六点了。
虽然也只剩几分钟，但他还是不想吵醒云初，轻手轻脚地进了卫生间，等洗漱完毕出来之后，发现云初已经在沙发上了，只是整个人萎靡不振的，头发蓬乱，面色苍白，更显得眼底的青黑色浓重。
她听到韩默的脚步声，抬眼望向他，声音虚弱：“我现在是不是人不人鬼不鬼的？”
韩默轻咳一声：“怎么说呢……至少你现在这个状态，确实很像一个病人。”
云初扯了一下嘴角：“谢谢你的安慰。”
韩默走过去，帮她理了一下鬓发：“去洗漱吧，我让他们送点早餐上来……想吃什么？”
云初一脸恹恹：“没什么胃口……易消化的就行。”
“好。”
韩默拿起固话打给服务台，云初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挪进了卫生间，考虑到唐田还在睡，她把水开得很小。
掬了一捧冷水往脸上泼过之后，她整个人一激灵，瞬间清醒了许多，她一边揉脸，一边去拿牙刷，只是不经意地往镜子里一瞥，她却愣住了。
她披散着的头发，居然混杂着丝丝缕缕的灰白色，其实她本不该意外，因为之前韩默就跟她提过了，只是她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她也没心思刷牙了，拨着自己的头发检查了一番，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白头发……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明明前两天照镜子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她僵硬地站在镜子前，一颗心跟坠了铅一般，缓缓往下沉。
她并不是因为头发变白损了美貌而沮丧，而是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她蓦地联想到那两回突如其来的昏迷，还有在这次伤愈后时不时就冒出的那种身不由己的衰弱感。
云初无法再继续大大咧咧下去了，她得承认，她的身体确实出现了未知的状况。
她抚摸着自己的肌肤，依旧富有弹性和光泽，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可会不会某一天早晨醒来，她就会在镜子里看到鸡皮鹤发的自己。
就像今天突然出现的大片白发一样。
云初想象了一个那个场景，发现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点点变冷。
她长叹一口气，后背沿着洗手台慢慢地滑了下来，看来她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通透……至少在变老这件事上是这样。
怎么说呢，原来的她，或许会有些惆怅，但不至于这么绝望，而现在……她遇到了韩默。
如果她真的无法抑制地衰老了，他还能面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自己吗？
不，在那之前，她先无法面对他了。
云初发了许久的呆，久到外头的韩默忍不住敲门询问：“云初？”
他声音里满是关切，她恍然惊醒，连忙站起来，搓了搓脸：“噢，没事……我刷完牙就出来。”
她忽然有点想笑，在她想死的时候，怎么都死不了；等到她想活的时候，死亡和衰老的阴影却笼罩了下来。
多好笑的一个笑话。
出去之后，云初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阴霾，而是一副洗漱过后容光焕发的模样，韩默递过一份豆浆包子，还有些不放心：“刚刚怎么了？在里头待了这么久？”
云初轻描淡写：“很久吗？还好吧，女人就是比较麻烦。”
她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问下去，而且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不赖，只是头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白发好像又多了一些。
云初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头发上停留了片刻，她顺手拨了一下：“我刚照了镜子，也被吓了一跳……不过看习惯了之后好像也挺特别的，而且我看到好多年轻人染呢……是不是还挺潮的？”
见她如此心大，韩默语塞了一下，须臾，才闷声道：“我觉得你黑发更好看。”
云初微笑：“好，等这起子事情应付过去，我去染黑。”
韩默心中的那份沉闷却并未因此而消散，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云初是什么发色，他在意的是她的头发突然大量变白这件事的本身。
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不过他也不愿让云初焦虑，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下定了决心，等回到江城，一定要拉她去体检。
二人各有心思，一顿早餐在心事重重的沉默中度过，吃完饭后，云初往唐田房间紧闭的门看了一眼：“那咱们走吧……你给唐田留个信息。”
韩默收拾好餐盒包装，拎在手里，笑着点头：“好。”
两个人出了宾馆后，打车前往医院，途中云初终于想起来被她遗忘了有阵子的弟弟：“对了，闻之昨晚……”
“我让他留守在医院里了。”韩默告诉她，“毕竟你住院了，他作为弟弟当然应该在医院里照顾。”
云初讪讪一笑：“难怪我总觉着自己忘了啥……”
她手机还留在病房里，所以叶闻之也联系不到他，他会不会胡思乱想，然后以为她真生他的气了吧？
想到这里，云初一下子坐直了，连声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幸好这会儿才六点半，还没到早高峰，出租车司机见她病歪歪的，以为记者去看病，踩了脚油门，车速一下子提了上去。
韩默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觉得有点好笑：“那你待会儿要不要给闻之带点吃的，表示一下。”
“对哦！”云初朝他伸手，“你手机借我用下，我搜下医院附近有啥好吃的。”
不多时，云初戴着口罩，提着打包好的早点，回到了医院病房。
他们到的时候，叶闻之正趴着睡，睡得还挺香，只是当姐姐的还是忍不住心疼：“这么睡会感冒的……反正我也不在，干嘛不到床上睡呢？”
韩默失笑：“被查房的医生护士看到了不好吧？”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云初上前，轻轻地拍醒了叶闻之：“闻之？”
叶闻之猛地睁眼，可意识一时半会儿还是迷糊的，就那么愣怔怔地瞅着云初，在还没完全开机的大脑里拼命搜索着信息。
见他那副迷迷瞪瞪的样子，韩默摇头：“看来是没睡醒。”
他这话一出，叶闻之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甩了甩头，又揉了揉眼睛，终于清醒起来：“姐？”
云初刚要说话，又见他一脸惊恐：“你你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云初一愣，接着才反应过来，约莫是自己脸上胳膊上这些绷带纱布吓到他了，于是连忙解释：“做个样子而已。”
见她精神尚好，叶闻之也就放下了心，他以为这次姐姐也跟之前一样，受了伤会自动痊愈，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便摇着姐姐的胳膊撒起娇来：“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呆了一晚上，无聊死了！肚子也好饿，有没有给我带吃的？”
云初把早餐给他：“赶紧吃吧。”
趁着叶闻之狼吞虎咽的时候，云初找出了病服，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换，而韩默同叶闻之闲聊：“昨晚护士查房的时候，你姐姐不在，有没有问话？”
“有啊。”叶闻之神情轻松，“我说她去厕所了。”
韩默有点怀疑：“这就信了？”
“他们都很忙，不可能真跑到厕所去检查的。”叶闻之眉梢微扬，“再说了，住院又不是坐牢，就算真被发现跑出去了，最多口头上谴责一下，也不能拿病人怎么样。”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咱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正常情况下，肯定还是要配合医嘱的。”
韩默摸了摸鼻头：“你说得对。”
没多久，换好病服的云初回来了。
她躺上病床，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沾上枕头就粘在一起了。
“我先睡一会儿……你们俩自便。”
勉强说完这句话，她就睡着了。
韩默跟叶闻之对视了一眼，很默契地起身，退出了病房。
他们在走廊里说话，韩默告诉叶闻之：“杜雨杉已经到K市了，估计等会儿就会来探望云初。”
“我知道。”叶闻之并不意外，“她已经跟我说过了，她对象也陪她过来了。”
韩默对此早有猜测，他挑起一侧眉尾：“宁洲的工作不是很忙？”
言外之意就是，怎么还有空陪杜雨杉跑这一趟？
“哦，说是他之前正好在Y省相邻的G省开会，离得近，就陪杜雨杉走了这一趟。”
这倒是出乎韩默的意料，他皱起眉，自言自语：“难道这次只是巧合？是我想多了？”
叶闻之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有些不满：“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韩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听到一个元气满满的女声：“嗨！韩医生！闻之！”
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电梯间外，巧笑嫣然的杜雨杉正朝他们挥手，而她身侧，就站着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宁洲。
他双手插兜，遥遥地冲着韩默微笑颔首。
韩默脑子里的那根弦，不由自主地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