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我带她做了全身体检，并没有什么大碍。”讲到这里，程先生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担忧，这一点点担忧，就是他能给予的唯一一点柔情。
“这也是我想问您的，您做了什么，让她如此大的心理负担？”远处一辆深蓝色的SUV朝程海云的方向开来，云初不得不加快语速：“我问了宇文他妈妈的近况，说是去了心理科，有严重的焦虑抑郁情绪，恐惧直立行走。”
她的脑海中又回想起陆雪憔悴的面容，单看五官的话，陆雪其实是一个美貌的女性，但她气色不好，精神状态很差，眼神游离也没有笑容，整个人看着像是比真实年龄长了十岁。
云初镇定地盯着程海云的双眼，以一种充斥着怀疑警告愤怒的神情让他无地自容。
“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程海云低下头，那辆SUV停在他前方，司机静静地等待着，透过深色车窗望着他的脸。
“我没有出轨。”语气很笃定，眼神却像做了亏心事。
“那这么您太太的心理问题说跟你儿子有关？”
匆忙向前的程海云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身站在原地，望着云初眼角竟然有些发红。
“他不是我儿子。”
云初有些迷糊。在她和程海云这短暂的会面中，他已经说了不下三次程宇文不是他儿子了。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在长期的抚养义务中，程海云也会在情感上将他认作自己的儿子，而非这样厌恶否定吧？
“我和阿雪在一起二十年了，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也一直是患难与共的夫妻。”
“这是不容置疑的事。“
他笑了笑，继续说：“这位女士，您管的太多了，而且您也不是程宇文的老师，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之所以没拆穿你，是我确实问心有愧，工作太忙没了解他们的近况。”
“你是记者？还是其他律所的？”他认真打量着云初，眼中依然是遮掩不住的傲慢。
“我被编排过很多花边新闻，习惯了。”听他说完，云初反而觉得非常愧疚。程先生的表情很陈恳，语气也是淡然的，她似乎真的错怪了一个好人。
云初回酒店时，韩默正在她的房间里打游戏。他本来想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但他吃麻辣烫时不小心弄到了被子上，还泼了一地，现在他的房间正在打扫中。
还好麻辣烫没烫到他，全泼到地上后他又点了一份外卖，吃完才暗搓搓地跑到云初房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拿出游戏机。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韩默放下游戏机，取下眼镜，关怀备至。云初耷拉着脑袋，打开电视，枕头捂住双眼，整个人躺进大床里。
“没我允许，请不要进我房间，孤男寡女，落人口舌。”
“这个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我这就回去。”说完韩默起身要走。没得到允许就擅自进女生房间，确实是他不对，但看云初这神态，百分百肯定她的采访受挫，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正闹心呢。
“等一下，先陪我聊会儿天。”云初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对着淡粉色的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你就不问问我今天获得了什么情报？”她拿起杯子接了满满一杯温水，一口气喝下去，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你获得了什么情报？”韩默忍住没笑出来，他忽然觉得云初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这段时间他最怕云初对自己热情洋溢，这么一个筑起堡垒生性高冷的人对自己热情，八成不是好事。
可生气就不一样了，这是她真实的情绪，这时的云初，也是最真实的模样。
“没什么特别的情报。”不满于韩默的消极怠工，灵动的双眼像要翻到天上，她随手拿起酒店送的果盘，剥了一颗荔枝进入口中。
“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病人。”陆雪是韩默的病人，但更关心她病情的人是云初，探究她内心的人是云初。不过也可以理解，韩默有那么多的病人，他不可能天天关注对方的家庭生活，心理状态，刺探他人内心的秘密。
“确实不如你关心。”韩默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对此我深感抱歉，今后一定改正，做一个认真负责的心理医生。”
哼。
云初轻轻哼了一下，不想计较。吃完水果她又喝了一大口水，睫毛上的汗水终于蒸发，额角的发丝变得干爽。
她开始讲述自己这一天的见闻。
“这个程海云说用生命担保自己绝对没出轨。”云初嗤之以鼻，男人都喜欢用生命担保，被拆穿了依然满嘴谎言。
“这倒是有可能。”
“你相信他的话？”云初端着一个黑色口红印花的水杯冷笑一声：“从古至今，我就没见哪个男人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承认出轨的。”
这水杯是云初专门从家里带来的，她不喜欢用酒店的杯子，总觉得脏，万一有人用杯子洗袜子呢？
“大小姐，你也知道没证据啊。”韩默学着她的表情白了一眼：“没证据你还敢直接找他，不怕打草惊蛇，提前转移财产？”这事韩默早就想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万一好心办坏事，陆女士什么都得不到，谁也没办法收拾残局，受伤的只有陆雪。
云初哑口无言。经他这一说，自己还真是欠考虑。她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已经开始预想最坏的情形，盘算如何弥补。
“你cosplay老师的事被发现了吧？”韩默也剥了一颗荔枝，这荔枝是妃子笑的品种，核小个大，果肉丰盈，甜而不腻。
“欸？你怎么知道？”
“你虽然戏精，但演技不够啊。”
云初听罢便嘟起嘴，拿起床上的枕头丢向韩默。枕头如愿以偿正中韩默的脑袋，他夸张地啊了一声，故意倒地，腿脚抽筋，双眼翻白。
戏精的可不止我一个。云初忿忿不平，失落地撇着嘴，韩默的演技也差强人意啊。
“不过被程海云拆穿前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云初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这次演戏以失败告终，云初还是忍不住回味失败前的分分秒秒。那种小心翼翼扮演他人人生，揣摩他人人设性格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不被拆穿就能在韩默面前得意一把，被拆穿也有被拆穿的刺激，她会在极短时间里飞速思考该如何挽回。
不过云初深知自己的智慧也就那么点，不奢求力挽狂澜，只要被拆穿时不过分丢脸就很满足了。
“刺激？”韩默挑了挑眉：“不觉得无聊吗？”
“一点都不无聊。”云初一本正经地说。
“明天打算去哪？飞回去吗？”撤回自己房间前，韩默靠着门有点依依不舍。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能这么快打道回府。”躺下去的云初又从床垫里跳起来：“我要去南锣鼓巷！烟袋斜街！潘家园！”
她像个孩子一样雀跃不已，仿佛找到失去已久的快乐。韩默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无视云初那一连串白眼。
前两个地方韩默倒是很熟悉，这潘家园，是什么地方？他迅速打开网页，搜索了一下潘家园这个地方。
原来是卖古董的，但现在快成工艺品市场了。这么说来，云初做的生意，还真是古董生意？
“潘家园现在都成卖工艺品的地方了。”韩默假装很懂地说。
“为了生存，只能顺应市场咯。”
第二天是个雨天。雨水打的窗户一片雾气，留下水的痕迹，像一块块破碎后又黏上的玻璃。但这么大的雨他们还是照常出门了。
这天刚好是工作日，游客稀少雨又很大，偌大的潘家园市场竟然没什么人，一副萧索破败的模样。市场两边栽了柳树，看个头应该是这两年才种的，好不容易成活，绿芽冒出来，抽出新枝长出嫩叶。
韩默和云初撑着伞走在无人的市场里，两旁的店铺门前挂着串成串的铜钱，还有泥塑的玻璃的挂饰。这些小玩意看起来就不值钱，但成千上万的它们一起随风飘起，在起雾的雨天，也变得浪漫起来。
“云初，你和你弟弟是做古董生意吗？”韩默停在一个店铺门口，随手拿起店铺前的彩绘玩偶把玩。
“对。”
“那你看看这一排排的旧物件，有古董吗？”他退后一步，用手画了个半圆，这些店子在他眼中大同小异，装修是一样的复古风，一堆批发来的工艺品中，夹杂着几件有年代感的东西，老板嘴上说着是几百年前的古董宝贝，手里又拿不出鉴定结果，是真是假，全靠你自己的火眼金睛。
她环顾一周，摸着下巴摇了摇头：“暂时没看到。”
看她这么笃定，韩默更好奇了：“你都是怎么鉴定古董真伪的？”
“鉴定真伪吗？首先，你要观察它的包浆。”
“包浆又称“黑漆古”，它是在悠悠岁月中因为灰尘、汗水，把玩者的手泽，或者土埋水浸，经久的摩挲，甚至空气中射线的穿越，层层积淀，逐渐形成的表面皮壳。”
“比如这种铜墨盒。”云初拿起旁边一个铜质盒子：“它最早出现在清嘉庆、道光年间。相传是一名贤惠的秀才妻子所发明，她将丝棉装入自己梳妆用的空粉盒，并浇上研好的墨水，让丈夫带进了考场，取代了砚台，节省下研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