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叶闻之应了一声，上前扶起云初。
“姐，你受伤了？我好像听到了枪声。”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出云初脸上的汗，她的嘴唇没什么血色，脸色煞白，额角的青筋暴起，白皙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开了一枪，但没伤到我。”
“是吗？”说不清原因，叶闻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韩默的突然出现很奇怪，云初的模样像是受过伤，但又确实没有伤口。
“我帮你姐姐检查过了，确实没有受伤。你放心好了。”
叶闻之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准备打电话报警。
“别报警。”云初厉声说到。
她的声音很尖锐，吓了叶闻之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望向韩默，只见韩默面露难色，轻轻摇着头，和他一样不知所措。
云初手搭上叶闻之肩膀，似乎在恳求他：“拜托你，不要报警。”
“他们不会再骚扰我了。”她很肯定地说。
见云初如此肯定，叶闻之也只好作罢。他无法理解云初拒绝报警的举动，私下里问了问韩默，他也在那装傻说不知道。这让叶闻之很郁闷，他感觉两人之间藏了什么小秘密，他姐也是过分，有了男人忘了弟弟，不顾亲情到了如此地步。
几天后韩默恢复了日常的工作。这天的病人是附近学校的女大学生莫婷婷，她是第一次来咨询室，剪了短发，穿一身灰色运动服，戴着口罩，体态丰盈。这两年韩默的心理诊所一直在和周围的大学合作，帮助学校正确引导那些他们无能为力的同学，莫婷婷就是大学城下半年送来的第一个咨询人。
这样的病人是不收费的，完全是公益项目，但韩默还是尽职尽责地指引学生们如何康复，和付费咨询者一视同仁。私下里有人说他傻，他都是一笑了之，戏称自己是圣母降临，给自己未来的轮回转世铺个路，也帮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莫婷婷小心翼翼地取下口罩，听学校心理咨询的老师说，这个女学生刚进校的时候还是正常身材，一米六的身高一百斤左右。但最近半年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大量摄入食物，辗转各个医院检查都没有身体上的问题，眼看着现在越来越胖，莫婷婷只好求助于学校的心理辅导，在辅导无效后介绍来到了韩默这里。
不知怎么，早上起来后韩默就变得很焦躁，总是想着云初前一天晚上的事。看着眼前的莫婷婷一边哭着一边吃一袋薯片，他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这个暗中存在的黑手一定不会就此罢休，那云初就每时每分每秒都暴露在危险之中。
莫婷婷一直在跟他描述自己半年来因为暴食陷入的痛苦，他神游了一阵儿，才定身把自己拉回当前。
“这几天我怎么都控制不住，不停地想吃东西，我已经很胖了，我现在的样子丑死了。”
“有催吐吗？”大部分暴食症患者都伴随着催吐，可以说，催吐让他们更肆无忌惮地暴食，暴食后再不停地催吐，形成恶性循环体重增加继续催吐，再继续暴食。
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不停地自我斗争，不停地损害自己的健康。
“有。”莫婷婷不情愿地承认着。
“那你有减肥吗？或者减肥的想法？”
“我就是想减，可是暴食症让我怎么也减不下来。”
“那我建议你，不要减肥。”
“可是……”
“你的情况，放弃减肥会更容易控制饮食。减肥会放大你对食物的欲望，明明胃已经很胀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吃。放弃减肥，怎么吃怎么吃。”
在莫婷婷诧异的眼神中韩默对她说：“一开始你可能做不到，慢慢来，放弃减肥的想法，总能控制住。”
莫婷婷点了点头，很快接受了他的提议。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把已经吃完的薯片包装袋扔掉。望着韩默欲言又止，大约是想倾诉什么。
“你以前并不胖，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的？”
“我……我有个闺蜜，是我们系的系花。”
“然后呢？”
“这……其实是个很俗套狗血的故事。”莫婷婷看着地面，脸上竟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幽怨。
“我那时候谈了个男朋友，是篮球队的队长。每天我和闺蜜都给他送水送吃的送毛巾，看他比赛为他呐喊。我的闺蜜喜欢他，我总觉得他也喜欢我闺蜜，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莫婷婷叹了口气，手撑着下巴远眺窗外：“可他却和我表白了。”
和大部分青春疼痛物语一样，这听起来是个三人行的三角恋故事。莫婷婷的闺蜜叫谭茜，肤白貌美大长腿，五官精致魔鬼身材。
莫婷婷本不会和她成为闺蜜的，她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坏女孩，喜欢涂指甲油，偷偷地染头发，把头发染成红色白色绿色，再戴上帽子大摇大摆走进校园。但莫婷婷无意中撞见了谭茜的秘密，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好到成了一个人。
“你看到了她的什么秘密？”
莫婷婷沉默了一下，轻轻开口说：“她被一个老男人猥亵了。”
韩默敲键盘的声音嘎然而止。他抬起头望着莫婷婷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奇怪。
“你的闺蜜，和这个猥亵她的男性什么关系？”
“父女关系。”她轻松平静地说着，甚至还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肉。她的骨架比较大，手臂看起来确实有些粗壮。
“所以，谭茜她不会识别男人。她总是被男人骗，明明长得美，却不会利用自己的美貌。喜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消耗自己的财富。”
听到父女这个词时韩默心里颤了一下。在他从事这个行业这些年，不得不承认，几乎所有不幸的开端，都来自糟糕的父母。这种阴影根深蒂固，难以摆脱，甚至一代又一代地影响下去。
“那她没有报警吗？”
“报警了，结果被她妈骂了一顿，说什么也不相信。”
“她母亲很依赖她父亲？”
“应该是吧，她母亲是个全职太太，父亲比较有权势，不知道这些事的人，会觉得她家庭很好。”
“她跟你说了这些事后，你有想过帮她吗？”
莫婷婷疑惑地望着韩默，沉默了很久摇头否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韩默看着她逐渐低下去的头，赶紧拍了拍她肩膀：“别自责，毕竟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很难再去追责。”
韩默一边听她倾诉，一边找出学校当时发给他的病人信息。这莫婷婷的家庭关系和她这闺蜜谭茜还是有不少相似之处的，母亲都是全职太太，莫婷婷的父亲是附近一知名大学的教授，也算是非常受人尊敬的身份了。
相似的家庭环境下，自然有着类似的成长环境，才长年累月形成一致的三观，聊的投机成为闺蜜，算不上巧合。
“那她怎么和你男朋友认识的？”
“因为他们都很有名啊。谭茜是系花，不过我们学校是工科院校，女生少，我们系也就十个女生。”
原来是这样，韩默恍然大悟，看来这系花还挺好当。他其实挺想知道莫婷婷怎么会见到谭茜和父亲那样的画面，她刚刚用了撞见这个词，并非听到谭茜的倾诉才知道。
但这是隐私，是一个两个女孩的痛苦，他也不好过问。
“我经常和谭茜一起去玩，她喜欢校篮球队的队长罗文，我就和她一起去看比赛，她喜欢逛街买买买，钱不够只能刷信用卡，还不上还要我替她买单。”
“听起来你们俩倒像是真爱。”韩默开玩笑说。
“我对她，她对我，确实是真爱。”莫婷婷很认真地看着他。至始至终，她的眼神都让韩默很不舒服，这不是说谎者的眼神，也不算绝望的神色，可就是眉眼间，总露着一股子不协调感。
“你陪她去看篮球队长的比赛，结果这男孩跟你表了白？”韩默听着稀里糊涂，她好像前面说谭茜和这男孩互相喜欢，怎么就和喜欢女孩的闺蜜表了白？
“是的，我也没想到。”莫婷婷抿着嘴，流露出愧疚的表情。
“本来，我应该拒绝他的。”她抬起头，眼睛里居然亮晶晶的，“可是我也喜欢罗文。”
“我就接受了表白，和罗文成为了男女朋友。”
韩默听的很明白，罗文喜欢谭茜，却和莫婷婷表了白。她似乎遗漏了一些信息，而且并非刻意遗漏。
也就是说，莫婷婷也不知道罗文怎么会和自己表白，但既然这事发生了，她也就欣然接受。
“那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背叛了最好的朋友。而知道这件事的谭茜，随后也自动退出，没有介入过我和罗文的感情。”
莫婷婷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随着窗外的一只麻雀飞向远方。她好像很坦诚，又似乎藏了什么难以发觉的心事，顾左右而言他，眉眼总是不平，脸上笼罩着愁云。
窗外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灿烂，没有密布的云，没有呼啸的风。她看了一会儿天，直到那只麻雀消失不见。
“那这些跟你想减肥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想减肥的。”莫婷婷吞吞吐吐地说着。
“我之前身材还好，不算胖。只是谭茜那段时间爱上了甜点。”
韩默点了点头，心里继续蔓延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无论什么事情，莫婷婷都要扯到她这闺蜜，男朋友的分量更是少之又少，一点都不像是为爱情背叛朋友的故事。
“她喜欢喝奶茶，甜度一定要高，配料全都加上，能喝冰的就绝不喝热的。”
“你就陪她一起喝，然后长胖了？”
“是啊。”莫婷婷一脸沮丧：“几个月后，我就和她一起长胖了。不过没关系，我希望她快乐，如果甜食能带给她快乐，那就不要在乎身材。”
“那你快乐吗？她快乐，你并不快乐。”
“是。”莫婷婷承认道，戳了戳自己的肚子。肚子上的赘肉很明显，不过赘肉这东西，大部分人都有。韩默倒是个意外，他一直保持着极其自律的生活习惯，肩宽挺拔，四肢瘦长有力量，体脂率很低，自然是没什么赘肉。
“长胖后罗文终于无法控制地表现出对我的嫌弃。”
“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我，他一定喜欢的是谭茜。是我破坏了他们的感情，我也算自作自受。”莫婷婷苦笑着。
“你没有破坏。”韩默安慰她说：“假如她没有记恨，你也不必自责。”
“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可能是因为罗文跟我在一起的原因。”莫婷婷沮丧地说着：“我不是故意抢她男朋友的。只是我刚好也喜欢他，他又跟我表白。”
“你不是说篮球队队长喜欢谭茜吗？那为什么跟你在一起？”韩默皱着眉，越来越理不清其中的关系。两情相悦，怎么会是这种奇怪的结果。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想气气谭茜吧，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跟她说了，欲擒故纵不适合认真恋爱。”
“那她怎么想呢？”
“她说，喜欢的人一靠近自己，她就控制不住地害怕。”
害怕？回避依赖型人格？
他觉得不是。或者说不仅仅如此。
在莫婷婷语言清晰但逻辑混乱的表述中，韩默渐渐混淆了两个人，莫婷婷和谭茜，他竟然一时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要好到仿佛是同一个人，爱上同一个人，这个人却阴差阳错和错误的女孩表了白。然后两人就渐行渐远。
她这表现到让韩默想起自己曾经在精神科遇见的一些特殊病人。
“有人建议过你去精神科吗？”
“其实是有的。”
“为什么？”
“我周围的同学跟我说，我们学校从来都没有谭茜这个人，我被骗了，她一定是校外的。”
“他们这么说我当然很生气，情绪就有些失控，刚好那段时间我被暴食症折磨的很痛苦，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就联系了我，然后又把你介绍给我。”
她的话颠三倒四，口中这个谭茜神出鬼没，思维逻辑都超出正常人认知，这让韩默恍惚觉得那是个幻想。
“你觉得，谭茜这个人存在吗？”
莫婷婷望着韩默怀疑的目光，突然间充满戒备：“当然。不存在难道是鬼吗？”
“你们俩有合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