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潇将手中的药喝完,抬头看了看月亮,估算了一下青川和郭旭的进度道:“时间应是刚刚好,该我去给他们加点料了。”说完披衣欲走。
石末海闻言,赶紧拦住完颜潇:“王爷,你伤得这么重,这深更半夜你又干什么去?”
完颜潇拍了拍石末海的肩膀,笑道:“我去接我们郎主的老丈人,好开始演下一场好戏。”
“老丈人?什么老丈人,哎你说……”石末海话还未讲完,完颜潇已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石末海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当真是不要命了,是该赶紧娶个媳妇管管他,不过话说回来,慕姑娘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入了官窑之后,窑工们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各个摩拳擦掌誓要拿出看家的本领,为自家的民窑博一个好名次。
今日一早,八名窑工早已经在各自的陶车前坐定,慕烟雨找了一个最为角落的地方,打量着周围,却不着急动手。
郊下坛的新官窑与旧窑不同,制陶设备精致了不少,陈腐好的泥料质量也更加上乘。从前在官窑时,自己对官家的喜好就已颇为熟悉,官家喜欢什么样的瓶,什么样的盏,早就了熟于心。
可是若今日依旧参考从前,也许会暴露身份不说,想必亦不能出彩。选出来的其他几个窑口,肯定也对官家的喜好做足了功课。
“到底该怎么做呢……”
慕烟雨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手中的陶坯,几乎都是瓶、炉、洗、盏、盘、碗、罐,在器型上基本墨守常规,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窑工们都选择小巧的器型,是因为此时是冬季,十分考验窑工的基本功。
陶泥中含水少了,器型做大了容易开裂;若加水多了,若赶上天气不好,陶泥中的水分容易结冰。唯有小一些的器型,才更容易把握。
于是她灵机一动,当即做了决定。
慕烟雨当场要求换了尺寸最大的陶车,三两下将一头秀发挽起,挽了挽袖子将可用的泥料都堆到一起,提来温水,踩动陶车,费了好大力气,做了一个几乎半人高的罐型陶坯。
由于器型太大,又做得热火朝天,众人的眼光都被慕烟雨吸引了去。
宋云娘不知道慕烟雨要干什么,赶紧小声说道:“你做这么大个罐有何用?要知道器型越大,越不容易烧成,况且……”她偷偷看了看周围,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况且官家喜欢精致小巧的东西,越精美越好,你做这个,别到时候白白浪费了力气。”
慕烟雨微微一笑,亦小声说道:“无碍,我自有道理,多谢宋姑娘。”
慕烟雨用了一天的时间,做了两对,不同造型的半人高陶坯。其他窑工看了,有的笑她没有经验,为了炫技不知天高地厚,有的摇头叹息,笃定陶坯会裂,到头来白费功夫。
唯有一人,凑近陶罐细看了看,只见这陶罐线条圆润,薄厚一致,含水量恰到好处,可见做这个陶坯的窑工基本功十分扎实。那人打量了一下慕烟雨,没说什么,背着手离开了。
慕烟雨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四个陶罐放到坯坊的晒架塘上,揉了揉已经直不起来的腰,回到了寝舍。
至晚间,慕烟雨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都是陶坯。接下来该如何设计,如何修坯,她还没有想明白,单单做几个大罐子是万万不行的。
想象不如眼见,反正也睡不着,慕烟雨散着一头乌发,打了个灯笼一路往坯坊中走去。晾晒陶坯的坯坊四面穿堂,没有门窗,一排排灯笼将坯坊映得神秘而宁静。
慕烟雨还未走近坯坊,远远地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一身的书卷气里,隐约流露出一股傲然之气。
慕烟雨看不清是谁,于是慢慢走到了近前,只见那中年男子的容颜之上仿佛有月华般的清辉在流转,温润如玉,贵气逼人。
那男子一面欣赏着陶坯,一面缓缓转过身来,却看见了身着一袭白色棉裙,手提灯笼的慕烟雨,他似乎被慕烟雨颇具攻击性的绝美容颜惊住了,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噙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眼神温柔,笑容温暖,周身环绕着的宁静安逸之气在空气中慢慢氤开,让慕烟雨觉得十分亲切,仿佛这个人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是此次参赛的窑工吗?”那名男子率先开口问道。
慕烟雨心中一动,此人看着十分和善,若是能与他交个朋友,倒是方便今后打听官家的行踪。
自己在这临安都城中毫无背景,又没有倚靠,那就必须搭上宫人的关系,才能有希望见到皇上。若能拿到足够的证据,他日告御状也能多个机会。
于是慕烟雨赶紧恭恭敬敬朝那人福了一礼,浅笑道:“回大人,是的。敢问大人,您是督窑官吗?看着如此面善。”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是,我便是此官窑的督窑官,或许姑娘今日见过我也说不定。不过天色这么晚了,你不去寝舍休息,还来这里做什么?”
慕烟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偏头一笑道:“这么晚了大人也未休息,您也是来和这些陶坯聊天的吗,我就是来和陶坯聊天的。”
“哦?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陶坯还能讲话的?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和它们聊天的?”那督窑官看着满脸童真的慕烟雨,对她的话倒是十分感兴趣。
“自然是能讲话的。”慕烟雨一脸认真地说道:“虽然还是素胚,还未精修上釉,可是单从器型来讲,它们就已经有自己的性格了,或者说,已经有了生命。”
“哦,此话怎讲?”那督窑官越来越觉得慕烟雨有意思。
“大人,您看这只梅瓶,它小口,短颈,丰肩,看上去仿佛一个挺秀俏丽的小姑娘,含蓄又羞涩。这梅瓶便是一名少女,所以它若烧成了,多半是拿去做插花之用。
再看这只高足杯,它是竹节形的,器型俊朗,整体向上伸展,颇具挺拔傲然之气。平时又多用来盛酒之用,所以,这杯子定然是个谦谦君子。
还有这个花觚,花觚本为青铜器,商代时通常作为酒器,礼器。如今,很多窑工喜欢将它做成仿古青铜器式样,它侈口外撇,广底长身,周身散发着一个国之栋梁的正人君子之气。所以,这花觚虽然常做插花之用,却实实在在是个中年男子。”
慕烟雨只介绍了三个器型给人带来的不同感受,便已经让这个中年督窑官十分佩服,他不禁拍手大笑道:“妙哉,妙哉啊,姑娘的一席话,给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瓷器还可以这样欣赏,不是欣赏他的器型釉色,而是欣赏它的内涵气质,当真角度清奇,无与伦比。不过,哪些个陶坯是你做的啊?”
“这四个大的,是民女做的。”慕烟雨一脸的骄傲。
那督窑官看了半日,笑道:“做这么大,想是要做个将军?”
慕烟雨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大的窄口陶罐,养不得鱼,插不得花,做来干什么用?”那督窑官还是想不通它们的用处。
慕烟雨见这罐子果然勾起了督窑官的好奇心,便笑道:“回大人,它没什么用。”
“没什么……”二人话音未落,晒架突然朝着他二人倾倒过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