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颤抖着双手,她看着伏跪在地上向着她伸出双手已经失明的慕烟雨,眼神悲戚哀伤,她呆坐在那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回想数日之前,官家一道圣旨传至枫林山庄之时,叶夫人等来的不是制瓷大赛结果的消息,而是儿子身死的消息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圣旨不会是假的,为林峰平反并追封的内容也不可能是假的,她的儿子死了,从此便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都没来得及和儿子说上一句话。
当时,她就那样静静地跪着接旨,如同一个失去了生命的雕塑,就那样保持着接旨时的动作,几个时辰都没有动一下。传旨的内官摇头叹息着离开了,山庄的侍女小厮也不敢劝她,就那样默默地陪着她跪着。
她就那样把官家的圣旨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圣旨就是林峰的灵魂,林峰就这样孤孤单单地魂归故里了。
几缕发丝随意地散落在叶夫人脸颊的两侧,她眼眶深陷,脸色苍白如纸,仿佛生命的活力也随着儿子的离去而消散。
她嘴唇干裂,伸手将慕烟雨拉起来,终于哑着嗓子说道:“峰儿救你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所走的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作为母亲,我支持他,也为他骄傲。
峰儿是清白的,整个襄阳的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就算没有官家圣旨的平反和追封,父老乡亲自始至终也从未怀疑过他的为人,自始至终没有相信过他是反贼。
他一直是乡亲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他们说他从小便正义有担当,说他品质高洁,说他……”
叶夫人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变得佝偻起来。似乎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被巨大的悲痛紧紧包裹着。
“师傅,师傅你骂我吧,打我吧,你狠狠地责怪我吧!师兄是你唯一的血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执意报仇,师傅也不会失去她。师傅,你打我吧,但是你不要这样,我害怕!”慕烟雨哭着张开双臂,摸索着紧紧地抱住了叶夫人。
“烟雨啊。”叶夫人捧着慕烟雨的脸,看着她已经失明的眼睛,鼓了鼓勇气终于说道:“峰儿,峰儿其实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与老庄主本来无子,那年冬季,峰儿是我在荒郊野外捡来的孩子。
虽然不是亲生,我却一直视他如命。他现在去了,是我们母子缘分已尽,是他的命太苦了,不是你的错,烟雨,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师徒二人抱作一团,哭得眼泪横流泣不成声。那痛彻心扉的哭声,让站在门外的侍女、护卫和官家都止不住默默擦起了眼泪。
听叶夫人这么一说,慕烟雨更加心痛了,林峰那样好,那样的怀瑾握瑜,那样孝顺善良,可是命运却是这样悲惨,命运对他不公平,不公平!
“师傅,师兄不该就这么冤死,我要为林峰报仇,我知道是谁害了他!”慕烟雨流着眼泪恨恨说道。
“是谁?是不是那个章怀仁?”叶夫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峰儿在信中曾说过,这个章怀仁和皇后正在密谋一个可怕的阴谋,峰儿还说哪怕被天下人误解,他也要为大宋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可万万没想到……是不是他,峰儿定是他害死的!”
“是章怀仁,但又不单单是章怀仁,师傅你知道吗?我们都被完颜潇骗了,他才是幕后黑手,他为了他的野心和所谓的霸业,他利用了我,也害死了师兄。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我要杀了他,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他们所有人,杀了他们所有人!”
排山倒海般的恨意仿佛带着深入骨髓的冷,将慕烟雨原本尚有余温的心一寸寸地冻结了。
叶夫人看着慕烟雨猩红的空洞无神的双眸,擦了擦她的眼泪说道:“无论完颜潇是不是幕后黑手,我们当下都还动不了他。如今金国已经易主,郎主已死,五王在战场夺权,完颜潇和五王正是分庭抗礼,相持不下的时候。
烟雨,你一朝封妃,为师一直觉得十分突然,你是不是有什么谋划?如今你看不见,而你的身边又处处都是危险,烟雨啊,你想做什么一定要和师傅说,千万不要再自己冒险了。我已经失去了峰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叶夫人说完,眼眶又湿了,她手指颤抖着抚摸着慕烟雨依旧美丽的眼睛,看着她无神的眼眸,心痛如万箭穿心,眼泪止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慕烟雨偏头听见叶夫人又哭了,赶紧摸出帕子为叶夫人擦了擦眼泪,收了收自己的情绪道:“章怀仁作为皇后的一条狗,已经做了太多的恶事,我们一定要先除掉他,断了皇后的臂膀。
不过他现在还是一国右相,国之重臣。暗杀不行,不但会动摇前朝社稷,还太便宜了他。所以我已经暗中安排好了,过些时日便是端阳,到时候宫内会举行朝会,朝会过后会有宴演,到时候我会送一份大礼给他!”
叶夫人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才满18岁的女孩,她本就苍白瘦削的脸上,如今更没有一丝红晕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算计和阴谋。
憔悴、失明、满脸的警觉……“不,她不该是这样”。
叶夫人看着慕烟雨的样子,心中默默对着慕守道说道:“师兄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女儿。你看看烟雨现在的模样,不,她不该是这样。是我无能,我没有守护好她,没有守护好峰儿,更没有守护好一个匠人本该纯粹干净的灵魂。
师兄,若匠人就是那下千百次地狱才能换来生机的可怜的人,那么下地狱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她!”
窗外的官家听完她们二人的谈话,心中亦下了决心:不论皇后和章怀仁在前朝的根基有多深,哪怕动摇国本,也是时候将他们一举拔掉了!
宋云娘养好身体之后,来到皇后的福宁殿,与曾经的活泼明媚不同,这一次的她以面纱覆面,是一副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的样子。
她颤巍巍地跪在皇后和章怀仁的身前,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一定听话,只要,只要别再把我关进地牢,不,不要伤害我的父亲,我什么都做,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当真什么都可以去做?”皇后冷笑着看着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宋云娘,轻笑着看了一眼章怀仁道:“这件事章大人做得很好,本宫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是啊,女孩子嘛,不听话关一关就乖了,乖得就如同一条哈巴狗。今后你让她咬谁,她不敢不去咬谁。”
宋云娘听完皇后的话,恨得指尖狠狠扣紧地上的青砖,自己在地牢中受了那么大的罪,皇后竟然还夸奖章怀仁做得好。看来,他们是完全不将自己当人看了。
宋云娘将眼中的泪水不动声色地忍了下去,心中暗道: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是,是是!还不是娘娘对老臣教导有方,论聪慧有谋略,老臣可不及娘娘万一啊。不过,那地牢也的确不是人能待得地方,任谁进去,都得疯了。不过这丫头倒是还颇有几分刚强,虽然吓破了胆,但是没疯。”
章怀仁看着宋云娘,他有点摸不透皇后话里的深意了,不知道皇后对她的这个侄女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不过自己将她作为自己的保命棋子,总是没错的。这件事皇后夸他做得好,那自己的孙子和家人,就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刚强?呵呵,刚强用错了地方,便是找死!”皇后说完,对着她身边的内侍使了个眼神,那内侍会意,突然一下子将宋云娘打晕了。
“娘娘这是何意?”章怀仁不解道。
皇后没有回答,而是从她的妆奁里摸出来一个青瓷瓶子,里面装着一些淡白色的粉末。
皇后闻了闻粉末的味道,阴笑着说道:“官家一大早上朝,现在定是乏了,着人送杯茶过去,就说宸妃娘娘心疼官家辛苦,这是今年谷雨前的新茶,请官家尝尝。待官家睡熟了,将这个丫头扒光了送上龙床。
小心着些,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们所有人,还有你们的家人,全都剁碎了,喂狗!”
“是,是是!”那内侍拿了青瓷瓶子,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皇后笑眯眯地看着章怀仁,道:“右相这是何表情啊?虽然这丫头的脸毁了,但再怎么说也是本宫母家的人,本宫家族中再出个贵人,不好吗?这是喜事啊。”
“是,是,皇后娘娘说得对,是喜事,是大喜事。老臣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右相心中慌乱,他不知道皇后娘娘这又是布得哪一步棋,如今他也不过是皇后的棋子,只有服从的份儿了。
“很好,本宫喜欢右相的态度,非常有自知之明,不过那个内侍还有他的家人,就都交给你去解决吧。办得好就不用剁碎了,给个全尸乱葬岗里扔了吧,记得要做干净。”
皇后踢了踢地上躺着的宋云娘,尖声道:“来人,给这位贵人准备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