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仁被士兵带上轿子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步履蹒跚,追上轿子的夫人,只跟她摆了摆手,淡淡笑道:“照顾好孩子们,这个家就交给你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通往刑狱司牢狱的“八抬大轿。”
夜色如墨,四周静谧得让人害怕,只有轿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轿子嘎吱嘎吱的摇晃声打破着这片死寂。
灯笼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只能照亮轿子周围一小片区域,那轿子被黑暗紧紧包裹,仅有的一丝光亮仿佛也要被慢慢吞噬了。
夜风阵阵,不时撩起轿帘的一角,却没有带来丝毫生气。
刑狱司的牢狱终于到了,监察御史郑鼎率先迈上典狱司的台阶,回身迎接这位曾经叱诧风云的大宋国右相。他不禁回想起章怀仁曾经得势的时候,那真是府邸门庭若市,风光一时无两。
侍卫掀起轿帘恭敬说道:“相国大人,请下轿。”
轿子内却安静得很,没有一丝声音。
郑鼎心中一紧,三两步走下台阶,却听到那侍卫惊讶地说道:“郑大人,不好了。”
郑鼎往轿内一看,只见一把锋利的尖刀正紧紧握在章怀仁的手中,脖子上的动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自己割断。下手很重,鲜血喷了一轿子,他却未发出丝毫呻吟之声,更没有被人发现。
而此刻,章怀仁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安详的神情,嘴角似乎还含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仿佛这一刻,他终于摆脱了某种无法承受的重压,获得了解脱。
那鲜血依旧滴答滴答,源源不断地从轿子的缝隙中滴落在地上。郑鼎提着灯笼一看,在他们来时的路上,早就洒了一路殷红的血,只因夜色太黑,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郑鼎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章怀仁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堂堂一国右相,如今落得这般结局也是让人唏嘘。他对着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道:“抬出来,轻一点。”
待章怀仁的尸体离开轿内座椅的时候,郑鼎才发现原来还有一封信被章怀仁放在了身下。
郑鼎攥着信的手不由地紧紧一握,虽然不知道这封信中会写些什么内容,但郑鼎此时心中却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章怀仁死了,想要扳倒他身后的人就难了。
侍卫将章怀仁的尸体背在背上,往刑狱司的大门走去,郑鼎看着章怀仁毫无生气的背影,还有那颗摇摇欲坠的头颅,摇头叹了口气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章大人,你糊涂。”
第二日一早,便有官家近身伺候的内官来福宁殿宣旨,解了皇后的禁足。
皇后听到官家旨意的时候,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她心中暗道:“章怀仁啊章怀仁,算你识相,本宫今日就暂且饶了你家人的性命,能为本宫顶罪而死,也算是你三生有幸,死得其所了。”
出了福宁殿,皇后故意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地直奔官家的文德殿而去。未等通传,皇后一把推开想要拦住她的内官,从门口便开始嚎啕大哭,直哭到了官家的面前。
“臣妾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臣妾是被冤枉的,那章怀仁坏事做尽还一心想要把罪责都推到臣妾身上,他如今畏罪自杀不得好死,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官家,臣妾平白受了这许多天的禁足,你可要为本宫做主。章怀仁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家人活罪可免,死罪难逃,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官家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皇后“真情实意”的表演,终于将手中章怀仁的遗书放下,抬头看着皇后说道:“章怀仁的这封遗书上面,倒是将自己所犯之罪坦白了个彻彻底底,朕是真没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多天人共愤的恶事,让人闻之骇然!依皇后看,他的家人要如何惩罚?”
皇后看着官家的眼睛,心中暗道:“不知道章怀仁的家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知道多少,虽然杀了他们是最为稳妥的方法,但是现在,官家打着调查的名义将他的家人软禁了起来,想要斩草除根倒是难了,那就只有先让他们脱离官家的视线,自己才有机会下手。”
“依臣妾看,不如流放吧。”皇后冷笑道。
官家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后所言有理,朕会考虑,过几日是端阳节,筵宴就由皇后安排吧,这个端阳朕很重视,希望皇后办得盛大些,咱们皇宫也该热闹热闹了。”
皇后没想到官家竟然还会信任她,虽然心中有过片刻犹豫,但想到不过就是宫廷筵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便欣然应下了。
皇后刚刚退出去,官家坐回龙椅之上,对着身后的屏风说道:“潇七爷都听见了?对于章家族人,你可有什么建议?”
完颜潇自官家身后的屏风中转出身来道:“可依皇后之言,判流放之罪。”
“流放……”因着慕烟雨得缘故,官家心中已对流放二字心生抵触,不禁心中一沉。
完颜潇将章怀仁的遗书拿起来粗略地看了看,眼眸阴冷凌厉:“对,就是流放,在下自有安排。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一个好人枉死,也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宋云娘于五日之后,才在宫内一个不起眼的房间内接到了册封的圣旨:“朕承天序,抚御万邦。后宫之德,实资内助。今有宋氏,性行温婉,动循礼则,言合典章。今册封为淑人。赐予锦帛、玉饰,以彰其德。愿尔秉持淑慎,益修妇行,光我宫掖,永荷天休。钦哉!”
宋云娘面无表情地将圣旨接了,然后依常规叩首、谢恩。
那传旨的内官笑眯眯说道:“宋夫人,待一会儿皇后娘娘会亲自过来接你,还请稍等片刻。这两日夫人受委屈了,可有不长眼的宫女内侍欺负您?您告诉我,老奴给夫人做主。”
宋云娘回想起这五天,自己日日被那些宫人嘲讽:说她不知廉耻抢了亲姑母的丈夫;说她为了虚荣,爬上龙床不择手段;说她不过是一个下九流的商贾之女,天生就是下贱……
宋云娘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站起身来对着传旨的内侍说道:“没人欺负我,有劳天使关心。”那内侍等了一会儿,见宋云娘对自己也没什么表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笑道:“那夫人先歇着吧,老奴就回去了。”
说完轻蔑地白了一眼,转身便走。宋云娘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眼中满是愤懑和不甘。
那内侍才到门口,突然有个声音说道:“赏。”
门外一名侍女立即拿了个荷包塞到那内侍的手里说道:“这是宋夫人赏您的,今后还请内官多照顾,多担待。”
那内官喜笑颜开地袖了荷包,又回身笑嘻嘻地对着宋云娘揖手道:“谢宋夫人赏,谢宋夫人赏。”这才带着一群人回宫复命去了。
宋云娘疑惑着抬起头,向门外望去,却是慕烟雨被叶夫人扶着,摸索着迈进了大门。宋云娘心下一动,赶紧走过去,却又突然收住了脚步。
那日制瓷大赛骤然生变,她被关进地牢受尽折磨,而慕烟雨则被炸瞎了双眼,她们还是她们,但是她们都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们了。可宋云娘却不知道该怨谁,又该恨谁。
慕烟雨伸着手在等她,宋云娘面对她却不敢上前一步,正在犹豫踌躇间,忽然听得门外有内侍唱到:“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