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窑神的祭台之下,一众窑工躬身示礼,表情肃然,满是虔诚。工役首领慕守道在祭台之下,沐手进香,先行三拜大礼,口中祝祷:“一敬窑神降吉祥,出珍品;二敬官家保平安,享太平;三敬先祖传手艺,得生活。”吉时到,一众窑工叩首行礼,燃香礼拜,金樽献酒。
伴随着隆隆鼓乐,慕守道走到窑炉前,高喊:“开,窑,了……”随即红门大开,御窑出世。
烧成的瓷器,被窑工一件件拿到阳光之下,光泽流转,如玉般温润。其中有几件梅瓶,瓶身婉转似蜂腰,颜色锦簇如霞,弥漫迷离,令人叹为观止。
慕守道拿着梅瓶细细端详了很久,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神色问道:“这些梅瓶出自谁人之手?这般品质色泽,堪为御用贡瓷无疑。”
慕烟雨站起身,眉眼笑得弯弯,得意道:“正是出自女儿之手。”慕守道拈着胡子笑了笑,一众窑工一拥而上,纷纷说道:“烟雨天资非常,日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定是官窑之首无疑。对对对,无愧咱官窑匠人这个身份。没准还能得官家青眼……”
“什么叫得官家青眼啊。”慕烟雨有些不服气地说:“除了让官家另眼相看外,我就是要证明,我们女子烧制的瓷器绝对不会比你们男子差,我们女子也是可以成为最棒的窑工的!”
“你看,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对对对,你是对的,你就是最棒的窑工……”
“哈哈哈,你看这个孩子,最不喜欢人家说她不如男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忽听宫内来人传旨。
“官家口谕,今有官窑窑工,窃售贡御瓷器,乃欺君之举。官窑贡御瓷器,乃官家御用,非臣民所能擅卖,今工役首领慕守道及一众窑工,知法犯法,罪不容恕。然圣心恻隐,惜众之才,判慕守道全族及一众窑工,流放边境为奴,逢恩不赦,钦此。”
圣旨宣罢,众人哗然。
“官家什么意思?什么叫窃售贡瓷?我们不服,你们没有官家圣旨,无凭无据我们不服!”这些窑工本就是粗糙汉子,被冤枉哪有不喊冤的道理,随即便有窑工冲到宣旨的内官面前,扯住内官的袖子讨要圣旨。
那内官将袖子一扯,朝旁边的官兵使了一个眼神,只见刀锋出鞘,那窑工顿时血溅当场。全场的人一下子愣住了,那窑工瞪着一双惊讶的眼睛,直直倒了下去。众人顿时大乱,奋起反抗,官兵纷纷拔刀,那内官尖着嗓子喊道:“抗旨者,杀无赦。”
慕守道张开双手,挡住一众情绪激愤的窑工,道:“都别冲动,别冲动。”众窑工站在慕守道身后,一齐望向那名内官,慕守道问道:“这位大人,我们到底犯了什么罪,竟无故伤我工匠性命?”
“无故?”想是慕役首没听清楚官家口谕吧,本该上贡官家的御用贡瓷,却在坊间古董店现身,正在高价售卖,那古董店的老板交代,那瓷器就是你们窑工私自窃售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不承认吗?”
慕守道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辩解,一众官兵上前将众人押了,就要带走。慕烟雨奋力推开官兵,“没有见到圣旨,此事有冤。你们不提呈大理寺、刑部审理,直接便判我们有罪,我不服!”她一边挣扎一边据理力争。
慕烟雨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恨意,泛着凌厉的杀气,倒是让这内官着实吓了一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尖声呵道:“你是想抗旨?抗旨者,死!”说毕便要拔刀。
众窑工见状,愤怒无比,冲上去就要与官兵拼命。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慕守道奋力拦住一众窑工,高声劝解:“不要冲动,兄弟们不能再出人命了,留得青川在,总有沉冤昭雪的机会,别冲动!”慕烟雨的母亲见状,不禁心惊肉跳,将女儿护在身后哭求道:“大人,大人息怒,小女年小不懂事,请大人网开一面。”
众窑工刚刚安静下来,便被官兵五花大绑了起来。
那内官理了理朝服,不屑道:“小小窑工,竟然还想惊动大理寺亲审?等你有命留下,有朝一日能活着回来,再来和本官理论吧,带走!”
整个官窑二十余窑工,就这样被官兵推搡拉扯着,将他们带离了他们付出心血与汗水的窑场。慕烟雨忍不住频频回头,阳光下的瓷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尘土,不再光彩明亮了。
出了窑场,那内官随即上了一顶小轿,急急往大宋国右相的府邸方向而去。下了轿却没敢走正门,只从后巷的偏门进去了。
正堂的太师椅上正襟危坐着的,便是大宋国的宰辅,那内官一迈进正堂,便躬身揖手,面带笑容,在正堂地上跪了,道:“回相国,都办好了。”
那右相看了他半晌才笑道:“哈,哈哈,刘内官有好手段,不愧是娘娘身边的人,请起,坐吧。”那刘内官口中说着不敢,却还是在下首坐了,这才敢抬眼往上座上打量。
适才进门之时,便觉得那上座上坐着的人,贵气不凡。如今细看上去,那人着一身绛红色锦袍,腰束玉带,雄姿英发,倒不像是大宋国人。
“你不认得,这位是大金国的七王爷,是我们的贵人,今后少不得和七王爷合作,今日你便认着些,他日见着,也好多行方便。”右相满脸堆笑地看着这位七王爷。
刘内官听罢,忙起身行礼。那七王爷只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即起身道:“既如此,我便不多叨扰了,你们宋国人说,诚者信也。还请右相遵守诺言。”
右相起身揖手:“那是自然。”
七王爷才出府,那刘内官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相爷,那些工匠,果然要留下活口吗?”
“今日开窑,可有极品?”
“有的,品质皆优,有几个梅瓶更是巧夺天工,独出机杼。”
“那些瓷器,皆运到本相府中,至于那些窑工……待到了宋金边境,就说是七王爷所为。”右相嘴角泛出一抹冷笑。
“是。”刘内官会心一笑,躬身而退。
太阳被乌云遮挡,一群被流放的窑工身穿囚衣,踉踉跄跄地跟着押送他们的官兵往前走。
慕烟雨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被官兵推搡咒骂:“快走!别磨磨蹭蹭的。”慕烟雨的双手被粗粗的麻绳捆着,手腕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她甩开官兵故意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露出刀刃般锋利的眼神。
“呦呵,你还敢反抗!”那官兵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顿时皮开肉绽。
“没有杀了你们已经是官家仁慈了,小小黄毛丫头你还敢反抗?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便要你死在这流放的路上,做个孤魂野鬼!”那官兵捏着她的脸颊奸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