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十分的明朗，哪怕她早就已经心有定论，其实大可以不必去询问旁人的意见，只是有些事情贵在自心。
她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恨极了陆煜，也有无数次和他相处的瞬间想要将陆煜拉入地狱不得好死，可其实不管是报复陆煜与否，从他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的那一瞬间，她都突然觉得何必如此？
他们都在这其中痛苦着、绝望着、挣扎着彷徨却在不知所措。
陆煜说爱她不是假的，她说想要杀掉陆煜也并没有存在着任何反驳的成分。
可是顾景尧给她的回答其实很明确，只是她仍旧是不能够明白那句‘选择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到底是拥有着怎么样的含义。
无可辩驳的是重生后的每一秒，无力挽回自己父母悲剧结局，在巷子口不出任何意外见到陆煜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开始痛苦了。
她的痛苦来源其实从始至终都来源于陆煜，悲剧造就的结尾也是被陆煜根植于前生，再无他人。
“选择不让自己那么痛苦？”韩陈陈喃喃自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面更多的是迷惑与茫然，她要如何自处才能够让自己没这么痛苦？又该怎么做才能在自己和陆煜之间痛快的做个决定？
如果真的选择让自己没有那么痛苦，是不是先要选择将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全都亲自斩草除根？她可以十分无情的杀掉陆锐锋，这是因为她跟陆锐锋之间只是陌生人没有任何的感情，她可以面无表情的解决陆以珊，是因为陆以珊曾经给她带来了人生悲惨的结尾。
对于任何伤害她的人，她其实都能锱铢必较，甚至是一千倍一万倍的还回去，唯独面对陆煜的时候她永远都做不到如此的狠心冷漠，哪怕曾经陆煜是那个拿着枪带给她死亡的始作俑者。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确切的认定陆煜爱上了自己，因为在他的卑微与绝望之间，她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我选择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方式，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顾景尧并不明白她说的是谁，只是隐约觉得不管什么事情都绝对与陆煜这个外甥脱不了干系，“但我给你的建议或许并不中听。”
“是……什么？”
“离开。”顾景尧沉默片刻开口说，“遇到让你不高兴的事情，碰到对你不好的人，自当远离。我有些了解你，你的性格坚韧果断之中其实透着些优柔寡断，你并不是个十分决绝的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如果你觉得痛苦的时候，就该立刻离开，远离一些人一些事情。”
韩陈陈捏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的确是想过彻底的离开，可是在得知陆煜曾经将自己作为容器苏醒陆以珊，而对自己造成巨大伤害的时候，她又突然恨极了，她当时其实并不确定陆煜是不是真的爱上她了，所以步步为营自投罗网。
她有很多个瞬间在与自己较劲，一面想要放过一面却又发了疯的想要报复。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其实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牵绊，只是她的父母已去，她再无牵挂，也不必介怀，若想下定了决心想要离开，哪怕是天涯海角殊方绝域都不会让陆煜追寻到她半分的踪迹。
“顾先生，我有过想离开的瞬间，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到结果。”
“好，我僭越的想要问你一个问题。”顾景尧用很沉稳的声音问，“如果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你会快乐吗？”
父母之仇，背叛之爱，她若是报了，又怎么会不快乐，这岂非是天上地狱最快乐的事情？哪怕是下到地狱里面去，那么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她的脸上笑着的时候，心里面却沉闷的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我快乐啊。”
“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如果他日你有何不顺与困难，希望你可以想到我，我会帮你。”顾景尧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出自真心，出自他自己的真心，他对这个女孩的好奇演变为欣赏，从欣赏演变为怜惜的时候，他其实就清楚地知道他口中的‘朋友’二字其实已经变了质。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三十多岁的年纪，会对一个小了自己将近一轮的女孩子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是缘分到了，又或许是他其实也渴望拥有这样一个义无反顾爱着人的姑娘。
但他没这个运气，所以他还是选择做朋友，最起码得不到就不会落空，不会落空就不会留有遗憾，他的年纪与经历其实已经不允许他像年轻时候轰轰烈烈的必须得到一个结果。
“顾先生……”韩陈陈说，“谢谢。”
“不用跟我说谢谢，因为我不会回你不客气。我们是朋友，哪怕不相交，必要之时我也会拉你一把。也希望到时我有困难，你届时也可以拉我一把。”
韩陈陈挂掉电话以后转身就看见陆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她不着痕迹的一愣，有些微微的惊讶，因为以她之前的敏锐程度不可能不知道身后会站着人，是陆煜将她当成金丝雀时间太久所以才导致她居安不思危，放松了警惕。
陆煜并没有听到她在跟谁打电话，只是看她温柔下来的侧脸，心里面闷堵的厉害，这样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韩陈陈的脸上见到过了，现在见到也只是因为韩陈陈的这种笑是对着旁人的。
他的脸阴沉的厉害，面无表情的看着韩陈陈的时候，心里面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能对韩陈陈说一句重话，可是嫉妒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问，“谁来的电话？”
“朋友。”
陆煜继续问，“什么朋友？”
“认识的朋友。”
陆煜呵了一声，比刚才表现得还要咄咄逼人，“韩陈陈，哪怕是像刚才那样的表情，你给我摆出一个来很吝啬吗？你觉得我爱你，你觉得我可以在你面前放下尊严，还是你觉得你是真的不爱我了，所以连一个表情都懒得给我？”
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跟韩陈陈发脾气，可是他嫉妒到快要发疯，他害怕失去的同时率先被嫉妒吞噬掉，陆煜讨厌这样被情绪支配的自己，讨厌至极。
“陆煜，我之前问你人和动物在感情之中会有怎样的差别，你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人跟动物作比较。我当时给你的回答是因为有些时候动物的感情比人要纯粹很多。”
韩陈陈说这话的时候无比清醒的看着陆煜的眼睛，其实她心里面早就已经开始有了答案，只是她优柔寡断太久的原因无非还是‘陆煜’二字，现在她不想这样了，既然不选择离开，那就要选择报复的彻底。
她说，“其实我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并不将自己当人，我将自己当成是在狼口中夺食的畜生，所以我爱你的时候毫无保留的像是条狗，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自我安慰。但我不想做畜生了，我想我是个人，所以我没那么纯粹的对你拥有感情了。”
她说了比什么都不说还要让人心碎，陆煜听她说出这些话时候已经后悔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了，其实他可以忍耐着不纠结于这些，至少是昨天他跟韩陈陈两个人之间看起来还十分的亲密，他应该比谁都都更加明白两个人的感情多么的脆弱，像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不说这些了，我做了你爱吃的东西，先吃饭吧，别说这些。”他竭尽所能的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提起唇角对着韩陈陈笑了下，“不说这些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韩陈陈问，“你答应我的说话算数吗？”
“算，当然算数。”哪怕是陆煜心里面比任何人都清楚韩陈陈问的这个问题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含义，他都不带任何犹豫的点头，“你说，第一步要怎么做？”
“杀了陆锐锋。”她要报复，毫不犹豫的报复，哪怕是不再快乐她都要离开这个地方，或许这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这短暂而又艰辛的一生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彻底的画上一个句点。
“好。”陆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点了点头，到了现在这般境地，他什么都愿意为韩陈陈做，哪怕是下一秒她开口说想要杀了她，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递枪。
其实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只是在能够解脱以前，他想要将之前韩陈陈对他做的事情，重新做一遍。在某一刻，绝境之中他自知爱上韩陈陈的这一刻开始起，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管是谁，只要真心错付都会发疯，他好像体会到了当年‘陆以山’的撕心裂肺以及悲哀，只是他并没有错付真心。
“这几天天气不好，找一天好天气，等你肩膀不疼了，你说个时间想要去，我奉陪到底，好吗？”陆煜这话的时候，始终都非常的温柔，他对着韩陈陈小心翼翼不能自持的时候，好像也从自己的身上品尝到了‘陆以山’的苦。
但这都不重要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只是知道有一天韩陈陈的枪口会彻底的对准了他的心口，而他准备要做的就是将这颗心弄干净，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生命一并献上来，像是虔诚又绝望悲哀的信徒。
他其实已经无路可走。
“下个月四号吧。”韩陈陈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指定了陆锐锋的死期，“我父母在这天离开的，等我解决掉你的父亲，就去祭拜我父母，你觉得呢？”
陆锐锋勉强对着她一笑，“好。”
“陆以珊我也不想放过她，不管是间接还是直接，她都曾经伤害过我，伤害过我的人，连同你在内我一个都不想放过。”韩陈陈直视着他的眉眼，“陆煜，如果有一天我说我要杀了你，你会怎么做？”
“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陆煜笑着的时候是那样的苦，他的眼睛里面隐约带了些泪光，“你杀我的时候，可不可以蒙上眼睛？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样狼狈的模样，也不想因为我的血脏了你的眼睛。”
他其实早就预见了和韩陈陈的结局，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和韩陈陈相处的每一秒，他都将这当作是最后一秒来相处，浓烈而悲观，温情而绝望。
“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先虐心再伤身，曾经陆煜给她的每一步，她都要一点一点的还回去，可其实她现在跟陆煜在一起的每一秒，折磨陆煜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又重新将自己给折磨的遍体鳞伤？
感情这回事，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好。”陆煜看着她的时候，克制着自己即将要从眼睛里面溢出来的痛苦，“我不希望你看我，因为我害怕你一看我，我就舍不得离开你了。陈陈，你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全部，你就保持你现在对我的态度，不要让我对于这个世界抱有多一分的幻想。”
他还是解释刚才愤怒的原因，“我刚才生气，不是因为你对我的无视以及冷漠，而是你脸上稍纵即逝的温柔，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千万不要对我多一分表情，我怕我舍不得赴死。”
韩陈陈眸光微动，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却又格外的清晰，“陆煜，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陆煜的眸光一寸也不舍得从她的脸上移开，很认真又很温柔的看着她。
“我死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掉过一滴泪？”这个问题她当时就问过陆煜，只是陆煜从来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现在的陆煜仍旧不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他并没有办法去面对曾经那个不断给‘陆以山’造成伤害的自己，也没有办法说出自己悔恨不已，持枪选择自戕的后果，他在黄泉路上并没有看到韩陈陈，他以为自己注定不会得到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