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叶苏木身上背着行李,被费雪硬拉着下了一盘棋。尹文竹和裴贯众早在城外雇好了马车等候。
为了不让他们多等,叶苏木没来得及让费雪久虑,第一百手就将自己逼到了绝境,投子认输。
费雪笑道:“赢棋容易,输棋也容易,既输棋又让对手以为自己真的能赢,很难。年轻人,你藏拙的本事,很适合做官呀。”
叶苏木连连抱歉说不敢:“费老棋艺一日千里,我没来得及偷艺,自然会输。”
费雪笑着收拾棋盘,感慨一声:“你走后,偌大的燕京城没有一个能和我下棋的人,无敌,是多么寂寞”
“费老,也不会在燕京城待下去了吧?”
叶苏木眼睛一转:“陛下重视科举,想要提升文人地位,费老昔日在朝中提议的变法,恐怕也快提上日程了。”
费雪赞赏的看了叶苏木一眼,越发觉得孺子可教也。
他说道:“前路坎坷,你我皆如此,需小心驰骋。”
“费老做的,是造福万民的大事,是让大楚千秋万代的的福音。”
叶苏木笑道:“既然如此,便需要十荡十决,放手一搏,费老可不能未战先怯。”
费老笑着点点头,上前拍了拍叶苏木的肩膀:“小兄弟,咱们京城见,你可不要失约啊。”
“苏木感谢费老仙人指路,助我救出朋友。”叶苏木行了一个大礼:“苏木,定不辱命。”
……
临到燕京城门,一个女孩儿坐在路边摊旁,晃着她的两条大长腿。
不用想,这一定是花伊姑娘。仗着脸蛋长得好看行事肆无忌惮,是叶苏木最应付不来的那种人。
见叶苏木走了过来,花伊跳下椅子,上前问道:“你要走了大才子?不多待几天吗?”
“回去还有功课,要准备明年的春闱,而且,还有一大批笨学生要教。”
叶苏木耸了耸肩膀:“我总要回去的。”
花伊问:“你去京城赶考,以后会做官吗?”
“不知道,但费老有些事情要做,需要有人帮忙。”叶苏木突然问:“临走时你给我解个惑,你和费老到底是什么关系?”
花伊面带笑容:“你不是大才吗?可以猜猜。”
叶苏木摇摇头:“猜不到,到了费老这个位置,他恐怕已经过了对女色,音律感兴趣的年纪。我实在想不出,你能和他有什么交集?真是棋友?”
花伊说道:“秘密。”
正当二人还想要交谈的时候,城外的尹文竹和裴贯众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大声呼喊叶苏木上车赶路。
叶苏木笑着应答两句,与花伊姑娘就此别过。
临走时,花伊姑娘突然问:“叶公子,你那天辩论,说我们是下九流,是否真的看不起我们这些出卖自己所珍视东西的人?”
叶苏木看了花伊姑娘,说道:“在我眼中,真正下九流的,是这世道,你我,都是被这世道所改变的人。”
“你不一样,你如今是举人了,有做官的资格,我却只能在青楼卖艺”
“我读书,就是为了改变这世道。”叶苏木上了马车,撩起帘子:“花伊姑娘,后会有期。”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行,花伊姑娘站在人群目送对方远去。
九月,已经步入了深秋。
天气转凉,叶苏木回到邺城学舍后,继续教书。
当上榜三人同回邺城时,城中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以邺城这种小城体量,每年能出一两个举人就烧高香了。
而这次直接出了三个举人老爷,百姓都夹道欢迎,甚至有媒人已经开始张罗亲事。
当然,尹文竹因为在燕京深陷人命案,闹得全国皆知,在本次回城后丧失了优先择偶权。
因为叶苏木成为了举人,学舍的学生们个个无比自豪,再也没有逃课的人。
他们也知道,老师明年参加春闱,一定能中进士,届时他们想看一眼老师,怕都要前往京城才能看到。
所以叶苏木的课,是上一天,少一天。
这天,叶苏木刚下课就回家应付各种各样说媒的人,他皆以家境贫寒,心有所属而搪塞了过去。
送走这些热情的老嬷嬷,叶苏木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项达的贴身副官,卓凌峰,不知何时进了屋内。
叶苏木环视一圈,坐下为其倒茶笑道:“卓副官进屋从来都不走门吗?”
“不好从正门露面,而且叶公子现在是举人,满城皆知,我不想太过招摇。”
卓凌峰坐下来笑道:“看得出来,叶老弟现在过得比以前强多了。听说上次陪公主,赚了一大笔?”
叶苏木神色稍稍暗淡:“惭愧,送了一趟公主,结果丢掉了幽云十六州,叶某真是枉为读书人。”
“项将军知道叶兄困惑,朝廷其实也因为幽云十六州的事情而懊恼。”
卓凌峰叹息道:“我此次前来,就是为震慑辽国和女真一事,让他们见好就收,不要贪婪无耻。”
叶苏木顿时来了精神:“你们带了多少兵马?需要翻译吗?叶某可以同行。”
卓凌峰嘴角挂着微笑:“虽然不过千人兵马,但其实只需那一人,足矣。”
叶苏木立刻明白了卓凌峰的意思,他震惊地说:“可是项霸将军到了?”
“不错,项霸将军就在城外大营。”
叶苏木内心难掩激动之情。项霸,大楚军中一号人物,常年在外征战,被陛下赐封雄霸将军。
项霸武力举世第一,曾带十人攻城,被几千敌军围住后,敌人愣是因其勇武而被降服。
除了武功,项霸也熟读兵书,懂战略。
晋国势大,楚国在北方不能与之抗衡,多亏项霸将军的雄霸军以一敌十,才将晋兵拦在了边界线外面。
晋军尚且如此,胡人更是对其闻风丧胆。可以说,只需项霸一人北上,胡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叶苏木虽然觉得稳了,但又不免担心起南方战事:“晋国最近进犯的势头可有所减弱?否则,我不觉得让项霸将军来幽云是什么好主意。”
“毕竟比起晋国,胡人都算小儿科了。”
“项将军只是露个面就走,朝廷的意思,割舍幽云出去不是坏事,但这两年女真人势大,朝廷无力分兵。”
卓凌峰补充说:“辽国起码有几十万兵马,让他们为大楚守住北方,未尝不是良策。”
叶苏木摇摇头感慨说:“就怕养虎为患啊。”
卓凌峰点头:“那可能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了。”
叶苏木突然想起问题:“卓副官,你来这里,是真的缺翻译官吗?”
“此行不缺翻译官,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私事。”卓凌峰有些难以启齿,说道:“叶公子可听说过姚元大人?”
叶苏木一愣,轻轻点了点头。姚元,当朝太傅。
曾是太子师,当今陛下熊文武登基后,对姚元极为崇信,乃至让他做到了文官之首的位置上。
实际上,姚元在民间的口碑并不好,他贪婪无度,家中富可敌国。
多次因搜刮民脂民膏被谏臣上奏,皇帝却敷衍了事,不作处理,顶多口头批评。
因为姚元德高望重,门下学生为官者众多,所以在朝廷上几乎屹立不倒。
卓凌峰说道:“下个月十日,是姚元大人的生日,燕京,邯郸,邺城,三座城池的达官贵人合力凑出了一批生辰纲,价值连城,要在本月送往京城。”
叶苏木感慨说:“杀人放火金腰带,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竟然有余钱去为姚大人庆生,哼,真是难得他们一片孝心。”
卓凌峰点点头:“叶公子,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若是同意,便算入伙,然后帮忙出个主意;若是不同意,你便当做我从没提起过此事,和谁也不要说。”
叶苏木有些紧张,他似乎猜到了卓凌峰要说之事,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
“我们要将这批生辰纲截下来,运往南方换成军饷粮草。”
卓凌峰声音虽小,但语出惊人:“运货路线和洗白的方法我们都已经提前准备好,就差一个抢劫的方案。”
叶苏木的手微微颤抖,他端起杯子送入口中,全然感觉不到茶水已经冰凉。
他问道:“你们可有运送生辰纲的时间与地点?可知道谁是押镖之人?”
卓凌峰连连摇头:“关于生辰纲的情况我们一概不知,毕竟此地非我们地盘。”
“但与其让这些钱流入京城官老爷的手中,还不如送往边关犒劳拼死拼活的将士们,叶公子应该是个明白人。”
叶苏木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又问:“你能给我多少人马?”
“最多不过三百人,再多就会让人起疑心。”
面色严肃的卓凌峰忧心道:“项霸将军领军北上,拜访大辽和女真之后,原路返回,途经邺城。届时这三百人再带着生辰纲融入到大部队中。”
“项霸将军不参加此事?”
卓凌峰知无不答:“他要避嫌,部队过边关时,虚报人数最多不过三百人。届时就算东窗事发,项霸将军也能摘清关系。”
这是要拿我们当刀使啊,叶苏木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这么大的事情,卓凌峰全盘托出,如果叶苏木拒绝的话,那么自己有被灭口的危险。
毕竟那可是楚国军方第一号人物项霸,杀死个举人,和杀死鸡差不多,不需要理由。
随着叶苏木答应下来,卓凌峰传信到城外,项霸领着大军开拔,去往幽云拜访辽国。
卓凌峰则私自留下了三百精锐,乔装打扮混进城中,以供叶苏木调遣。
他能做到项达副官的位置,足以证明项家对他的信任。
本次劫生辰纲的行动,由其全权负责。当然,他几乎事事都听叶苏木的。
在叶苏木看来,项家之所以没一个人掺和,不是因为他们信任卓凌峰,而是想着一旦行动失败,就立刻将卓凌峰丢出去,划清界限。
既然决定要做,就要仔细筹划,否则稍有不慎,就会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叶苏木列出了最要紧的三件事。
第一,最要紧的,是运送生辰纲的时间,错过了时间,毛都看不见,更别提打劫了。
其次,他要知道谁负责运送生辰纲。
或许会有官兵跟随,但数量不会多,毕竟大量金银珠宝入京城,如果有大批官兵运送,属于公私不分,会得过于显眼,届时有谏臣闹到皇帝那里不好收场。
最后,叶苏木要知道这批生辰纲的路线,也好琢磨在何处下手。
这是最难办的事情,因为路线图都是私密敲定,不示于外人。想要拿到,需要找到押送队的领头人,然后偷偷临摹出来。
给卓凌峰布置完任务后,叶苏木坐在家中思考。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卓凌峰派一个叫羽籍的壮汉保护叶苏木,美其名曰是要保护,实际上就是怕叶苏木去告密。
羽籍身高九尺,体格健壮。他今年三四十岁,其貌不扬,从军十几载,不难相处,笑起来憨憨的,称呼叶苏木为先生。
他见叶苏木愁眉苦脸,问道:“叶先生不是让卓副官去调查了么?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叶苏木说道:“卓副官的能力毋庸置疑,只是他手下的人初到邺城,想查事却不知道去哪里,耽误了时间就遭了。”
羽籍哦了一声,试探着问:“那叶先生,可有想法?”
“邺城赌坊,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
叶苏木眯了眯眼睛:“赌徒上来赌瘾,老婆孩子都可以输掉,更何况一条信息?”
羽籍问:“那先生为何不去试试?”
“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去了非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
叶苏木叹气道:“更何况,若被旁人知道我在打听此事,劫完生辰纲后,你们一走了之,官府查到我身上怎么办?”
羽籍点点头,犹豫地说:“羽籍自恃武艺,能保大人周全,但其他却管不了。”
叶苏木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试试。
因为时间太紧迫了,一旦生辰纲被悄无声息的送出城去,那此次计划完全落空。
叶苏木好不容易才攀上项家这可大树,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没本事。
每一座城池都有黑白两面。
白天,邺城一片祥和,安居乐业。
夜晚,邺城便会出现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比如这黑赌坊。
黑赌坊的老板神秘,据说势力遍布全国,类似的作坊全国连锁。
叶苏木前两年无聊时曾到访过一次,但被里面一张张狰狞的脸吓了出去。
赌徒们个个眉飞色舞穷吆喝,等待他们的,是家破人亡的命运。
叶苏木羽扇轻摇,强装镇定地带着羽籍走到赌坊里面。
由于他是燕京乡试的第二名,如今是举人身份,算是半个名人。
守门的人认出了叶苏木,也没有多加阻拦。
黑赌坊的名言是来者是客,叶苏木一进门,门口便喊道:“举人老爷叶苏木光临大驾!”
叶苏木脸一黑,这还怎么低调行事?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