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开始不久后,意外就发生了。
同为贡士的卢泽兰,涉嫌舞弊,坐在高位上的陛下看得清楚,龙颜大怒,将其清理出场。
卢泽兰大喊冤枉,但于事无补。
此事,还得怪叶苏木。
殿试之前,叶苏木为了缓解紧张气氛,开玩笑称胡云华知道陛下喜好,按照陛下喜好写文章,就可以添加自己的印象分。
此话不过是乱说,叶苏木自己都不信,但卢泽兰信了,而且一心想按照陛下的喜好去写。
殿试与其他考试不同,没有隔间,所有学子都在皇宫内答题。
好巧不巧,卢泽兰与胡云华相邻,他伸长脖子,想要在胡云华的文章中一窥端倪。
但由于相邻的位置距离也很远,卢泽兰的动作太大,惊动了皇帝。皇帝才懒得听你辩解,挥手就将其撵了出去。
可怜卢泽兰场外名声最大,场内却交了白卷,成为了第一个中了贡士却没成为进士的读书人,也算创造了历史。
叶苏木被排在后面,卢泽兰被拖出去的时候,叶苏木看见他望向自己怨恨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拍额头,完了,又树敌了。
叶苏木的旁边,是燕京案首徐广白,他也中了进士。
徐广白才思敏捷,写完后第一个交卷,大步流星走出大殿,十分自信。
皇帝陛下拿着徐广白的卷子,连连点头,显然是十分赞赏。
直到此时,叶苏木还没下笔。因为他有些摇摆不定,也被陛下的喜好所限制住了。
叶苏木见徐广白的文章得到认可,依稀记得徐广白在燕京城时的文风,于是提笔打算模仿。
然而,邺城的灾民,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强大的女真和契丹,以及坚毅刚强的兰心公主,总在叶苏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今日我若是没有将胸中所想倾泻而出,岂不是白走了这万里路?
于是,叶苏木拿起笔,洋洋洒洒将北方民生写了个透彻。尽管彰显不出文采飞扬,但他执意这样写。
临到下午,所有人都带有倦意,叶苏木才迟迟交卷,此时他已经是倒数几名交卷,印象分可以说是全无了。
交卷时出了一个小插曲,叶苏木被传到龙椅前了。
他战战兢兢地往台阶上走,始终未抬头,直到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我又不是夫子,拜我何用?”
叶苏木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去。没错,正是昨天在夫子庙的富家翁。他立刻说道:“草民该死,昨日冒犯圣上。”
“别装了,花伊那丫头跟着,你早就知道我身份了吧?”熊文武挥挥手,接过叶苏木的文章,几乎全程是皱着眉头读完。
在此期间,叶苏木始终低着头,不敢离开。
良久,熊文武问道:“机会难得,你写些漂亮点的诗文岂不是更好,何苦洋洋洒洒浪费这么多墨水。”
“草民”
叶苏木还没来得及解释,熊文武便将他的卷子摔在地上:“你以为朕身为国君,不知道北方的民生局势吗?你以为朕不想要回幽云十六州吗?这些话轮得到你说?”
得了,似乎是捅娄子。
面对龙颜大怒,叶苏木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心中平静如水,直起腰,直视皇帝说道:“写诗作词,头悬国门,争的是流芳百世。昨日陛下也说过,士子爱名,取之有道即可,何惧其他?”
“然而,草民叶苏木,争得是这一世。”
“叶苏木写不出流传天下之诗文,也没有骨气去边疆头悬国门战死沙场。叶苏木只想用这一世的时间,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些事情。”
“自古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流传千年的朝廷,自然也不能开万世之太平。所以叶苏木,只争我活的这百年。但有我所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太平日子,足矣。”
叶苏木这番话,与书生之志向大相径庭。楚国君熊文武更是气愤,骂道:“连留万世之名的野心都没有,滚出去!”
就这样,叶苏木成为了第二个被皇帝撵出去的考生。不同的是,他没有交白卷。
由于京考全部由礼部负责,所以礼部侍郎胡云伟就坐在下面,完完整整听完了叶苏木和皇帝的对话,内心五味陈杂。
熊文武见他耳朵一直竖着,招呼其过来问:“胡云伟,你有什么看法?”
“回陛下,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你家胡云华都是会元了,懂不懂避嫌?”
胡云伟立刻跪下:“陛下,臣若是敢以公谋私,必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谁让你死了,晦气”熊文武问:“我是问你,刚刚那叶苏木的一番话,你有什么看法?”
胡云伟不敢说不好,也不敢说好,鬼知道陛下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臣觉得,很有意思。”
“滑头,有意思还不将试卷捡起来归档?”熊文武笑骂道:“你也滚回座位去,改日朕再收拾你。”
胡云伟捡起试卷匆匆忙忙去归档,看着叶苏木三个字,心想:“小子,你走运了。”
叶苏木出了考场径直走向叶府,裴贯众、尹文竹、花伊、叶凌泉等人早就备好了酒席,为叶苏木接风。
叶苏木也不避讳,在酒桌上说出考场发生的一切,让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花伊性格火爆,拍了一把叶苏木:“你就不能收着点?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
“正因为是关乎一辈子,我才更不能作伪”叶苏木说:“不过,有今天这段经历回味,此生不枉了。”
裴贯众尹文竹纷纷劝解:“没关系,金榜未出来,事情尘埃未定,咱们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十年寒窗苦,总算在今日解放了。”
酒席进行到一半,就听见外面有叫骂声。佣人来报:“老爷,是举人卢老爷来了,在府前叫骂。”
卢泽兰被赶出考场后,与兵部尚书千金的婚约也取消了,他气愤不过,跑来与叶苏木说理。
叶苏木领着众人前去,他率先行礼:“卢公子,小弟家中正在吃席,您进来喝两杯?”
卢泽兰破口大骂:“叶苏木,你少得意,你也是被皇帝撵出来的,与我何异?都是因为你,我才有今日之下场。叶苏木,此事没完。”
叶苏木被气笑了,他说道:“好,卢公子,不如你将事情原委说一遍,街坊邻居都在,让大家评评理?”
“我凭什么说!”卢泽兰已经失去了理智:“叶苏木,你和胡云华一起算计我,早晚会得到报应。”
“哦,我也算计了卢兄弟?”
胡云华从人群中走出来,与叶苏木站在一起:“我也叶兄观点一致,卢兄弟将事情原委说出来,让大家做个鉴证,也好恢复您的清白。”
“你你们两个不得好死!”
说完,卢泽兰转身跑掉了。叶苏木叹息说:“希望他能想开,陛下给他留着机会,明年可以再考,千万别一蹶不振。”
“你我是最不应该去劝解的,越说越乱,”胡云华也感慨说:“我已经拜托了林梦瑶,相信卢兄弟很快就能走出来,叶兄放心吧”
叶苏木点点头,打趣说:“胡兄才思敏捷,交卷比我早,是怎么知道我交卷了?还来到寒舍是什么意思?”
“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听说叶府开席,就知道叶兄也出来了”胡云华笑道:“十年寒窗苦,好不容易放纵一回,叶兄可要给机会啊。”
二人大笑着携手进屋,共同庆贺科举告一段落。
也许是太过放松了,叶苏木喝了不少酒,导致第二天大亮还宿醉未醒。突然,一阵敲锣打鼓声吵得他心烦意乱。一开门,发现大伙都站在院子里等候他出来。
叶苏木瞬间明白了什么,问花伊:“中了?”
“中了”
花伊难掩激动的神情,打开门,一队送榜之人来到叶府高喊:“恭喜叶老爷高中二甲,赐进士出身!”
锣鼓声响起,街坊邻居都来要喜钱。叶凌泉和花伊张罗着赏钱,裴贯众和尹文竹则帮叶苏木穿上红花。
由于是二甲,只是在自己所住的街道走一圈,与邻居分享喜悦便好。主街,则是给一甲进士及第游街的。
胡云华不出所料,连中两元,震惊朝野,徐广白也不负众望,成为了天宝九年的探花郎。
至于榜眼,乃是另一个贫苦人家的书生,名隋冠城,叶苏木并不熟悉。
金榜公布这天,花车游街,官兵护送,中榜的书生们好不风光。
京城的女子们也放下矜持,走在街上为学子欢呼雀跃,幻想着哪位能成为自己的如意郎君。
叶苏木走了一圈后便大汗淋漓,身上的新衣被姑娘抓得粉碎,都是为了沾沾喜气,所以他也没动怒。
青楼女子也放下手中的活儿,在楼上为书生欢呼。倘若有进士能光临一晚,对她们而言也是荣光。
更有甚者,闺中小姐直接拿出了绣球往进士们的身上扔,砸中不满意的就说是玩笑,砸中满意的便以身相许,一时间好不热闹。
叶苏木满身狼狈地进府中,看见戴狗尾也来到了院子,笑说:“狗哥,你身体好了?可不敢瞎折腾。”
“托叶先生的福,我好多了”戴狗尾恭敬地说:“今天是您的大日子,我岂能不来。”
“好好好,来了就有酒喝。”
二人正在寒暄,门外突然一阵吵闹,原来是状元郎胡云华来给叶苏木贺喜了。
叶苏木立刻摆阵欢迎,笑道:“状元郎,我怎么感觉你来这里是炫耀比我考得好?这么大阵仗。”
“哪里哪里,真是为叶兄高兴的,刚刚游街时没看见你,心中担心就过来了”胡云华见自己带来了这么多人,也有些难堪:“没想到他们会跟了这么远。”
叶苏木说不用在意:“应该我去给你道喜,一来姑娘太多,我压根挤不到前面去,二来胡府上的人也多,我就不送礼了,反而让你笑话。”
“我看叶兄就是想省下礼钱。”
二人哈哈大笑。胡云华突然搂住叶苏木,装作很亲密的样子,小声说:“叶兄,家兄让我告诉你,登高易跌重,防小人。”
“啊?”叶苏木有些好笑:“明明你是最高的那一个,胡大人为何提醒我?”
胡云华认真地说:“据我所知,是陛下看重你。担心你无背景,树大招风,才安排了二甲这个位置,否则状元郎是你的也没准。”
叶苏木表示不信:“胡兄又说笑,千万别这样消遣我,当真了咋办?”
胡云华说道:“家兄的话我已经带到,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叶兄你保重,咱们明日大殿上见。”
“胡府酒席不请我?昨天白喝我的酒了。”
“我倒是想请,但我家繁文缛节太多,怕叶兄不乐意去”胡云华也是大方之人:“改日,咱俩百花楼见。”
叶苏木送别状元郎,心里琢磨他这番话的用意。
随着状元郎的离去,街道顿时冷清了不少,叶苏木刚想回屋睡个回笼觉,花伊拽了拽他,小声说:“费老来了。”
费老?自打燕京一别,他就没见过费老。入京城后,费老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叶苏木连忙收拾客厅,清退其他人,让费老进来,脑海中突然冒出胡云伟“防小人”那句话。
费雪是小人?不会吧。
费老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客厅,先是为叶苏木道喜。
他还是老样子,走到哪里都背着一个棋盘。叶苏木也有心理准备,与费老席地而坐先用黑白子杀上一局。
有时候,叶苏木都觉得,费老是不是杀伐成瘾,被除官后只能用棋来消一消杀气。
一局过后,费老才说道:“你考上进士,确认与我无半点关系,我才敢来拜访,希望叶小弟不要怪我。”
叶苏木连连摇头,费老又说:“还有一件事,叶小弟姑且一听,我要入内阁了。”
这下才真正吧叶苏木吓到了,官复原职也就算了,好家伙,这回直接拜相。
叶苏木连忙恭喜,费老却摆摆手说:“伴君如伴虎,这不见得是好事。”
叶苏木说道:“能一展费老平生所学,还不是好事?”
“你这样说,也没错”费老才说出此行的目的:“叶小弟,我要做的事情,很难,希望你来帮我。”
叶苏木苦笑说:“费老,我才中二甲,连个官都没有,怎么帮啊。”
费老说道:“我已经与陛下说好,你先去北方历练,帮我稳住北方形势。时机一到,我就会调你回京,共谋大局!”
叶苏木咧了咧嘴,这老头,语不惊人死不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