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读书人的命
木仁2023-03-29 10:034,345

  叶苏木双手一拱,拍马屁说道:“他不是狡兔三窟吗?看来还是卓副官技高一筹。”

  卓凌峰笑着摇头:“我非邺城人,抓起人来确实不容易。李茂才是自首的。”

  叶苏木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个大概。李茂才办砸了事情,荀家肯定为了保守秘密而选择灭口。

  邺城是荀家的地盘,李茂才左右无门,只好选择投靠官府而活命。

  项达此时也凑了过来,听闻土匪被抓,摩拳擦掌地笑道:“这孙子,想杀我军师,还对小孩儿动手,委实不是个东西。叶先生,你瞧好吧,我有九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九种!”

  叶苏木沉吟少许,叹息说:“项大人,卓副官,还是将他交由邺城衙门吧,这样才合理合法。”

  项达与卓凌峰一愣,论对李茂才的仇恨程度,叶苏木仅次于郑家人,正是因为他昔日的仁慈,郑寒水才失去了双腿。

  所以每每谈及此人时,叶苏木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如今正是一个私下报仇的好机会,叶苏木却打算放弃?

  项达以为叶苏木还顾忌官府权势,他劝说道:“叶先生,项某虽然官职不高,但收拾一个小土匪的权力还是有的。你放心,有事我顶着,和你没半毛钱关系”

  “不是这个事情,抓到罪犯,将其送到衙门,用大楚律法审判,才是合理合法。”

  叶苏木叹息说:“我可以去当寒水的辨师,尽全力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在邺城内,决不能用律法之外的东西,让荀家和知府抓到把柄。”

  李茂才伤人案轰动邺城,由于夏老三已死,邺城知府裴瑜将李茂才宣传成,邺城至邯郸官道为非作歹的匪首,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郑寒水的辨师是叶苏木,而对方竟然也有一个辨师,名尹文竹,是邺城当地的一个秀才。

  秀才尹文竹身高七尺,玉树临风,在当地颇具才名。

  考过科考后,就留在邺城荀府当一个幕僚,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去参加乡试。

  据尹文竹自己所说,他是觉得李茂才一案有猫腻,自愿当辨师。但叶苏木知道,荀家是花钱请他给李茂才辩护。

  李茂才的手里有太多荀家犯罪的证据,一旦李茂才招供,那荀家很可能就被连带定罪。

  为了自保,荀家在狱中与李茂才谈好了条件,只要能让他活下来,李茂才便只字不提荀家的事情。

  由于案情恶劣,邺城知府亲自坐堂会审。秀才尹文竹见官不跪,再加上他面容姣好,名头又响,自然而然的压过叶苏木一头。

  许多人见了他,竟然觉得也许李茂才没那么可恶。

  叶苏木摇摇头,势比人强,不得不慢慢来。他刚要下跪,知府裴瑜摆摆手:“今日本官一视同仁,叶先生不必跪下。”

  所有人一愣,秀才有见官不跪之权,他一个穷书生凭什么也不跪?尹文竹却说道:“大人做得对,否则将来传出去说我以身份压他,不好听。”

  叶苏木挺直腰板,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裴瑜翻了翻李茂才之前的招供,说道:“李茂才,邺城与邯郸官道上的土匪,出道至今,杀死男人一十六,女人一十三,孩童五,为山寨劫掠偷盗银子上千两,这些都是你自己招供签字画押的,认还是不认?”

  李茂才默不作声,看向尹文竹。尹文竹说道:“大人,这些他不打算翻供。”

  “那你们还辩论什么呢?”裴瑜也很感兴趣:“这随便一条都是死罪,你还想为他脱罪不成?”

  “我想说的是,李茂才罪不至死,因为他做坏事,都是基于夏老三的命令。”

  尹文竹说道:“依据大楚律法第一百二十三条,以武力胁迫他人犯罪,被胁迫者当以无罪处置。也就是说,人命以及赃款,应当都是夏老三的责任。好在,夏老三被发粮官项达派人诛杀,也算罪有应得。”

  裴瑜挑了挑眉毛:“那你的意思是,李茂才无罪?”

  “不不不,李茂才迫于生计,杀人未遂,致郑寒水双腿残疾,叶先生是目击证人,这样的罪名不能抹去。”尹文竹继续说道:“但是,夏老三的弟弟夏老四当时胁迫于他,应该从轻处置。”

  全场雅雀无声,秀才虽然狡辩,但不无道理。

  只有叶苏木反而笑了:“尹公子好口才,李茂才手上三十四条人命,却都以遭到胁迫为由一笔带过,那些亡者的冤魂,以及他们的亲属,是否答应?”

  尹文竹丝毫不慌:“大楚是律治国家,当依律治国!亲属可以给予他们适当的抚恤金,但亡魂却是无稽之谈!试问大楚律法中,可有为死人讨说法这一条?”

  叶苏木反驳说:“这世间万物,当逃不脱情理法三个字。

  李茂才生长在穷山恶水之间,因生活所迫落草为寇,我同情他的遭遇。身为读书人,不能为生民立命,导致百姓不得不走极端,苏木颇觉惭愧,这是情;

  李茂才手握三十四条人命,行刺郑寒水时,挥刀果决,显然将杀人当做了家常便饭,因此将我学生砍伤。饶是他有人指使,受人胁迫,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理。

  夏老三死后,李茂才回到山寨铲除异己,在有自主行动力的情况下草菅人命,这是法。

  恳请知府大人从情理法三个方面,给予李茂才公正的判决。”

  李茂才大喊冤枉,说叶苏木没有证据,夏老三死了,还有一个夏老四要他好看。自人群中走出一人,双手呈上供词说道:“知府大人,这是夏老三匪帮的证词,请过目。”

  知府裴瑜点点头,问:“你是何人?”

  “回大人,我名卓凌峰,是邺城发粮官项将军的部将。在押送粮食的路上遇到土匪,顺道将其老巢端了。”

  卓凌峰挺起胸膛,自豪地说道:“夏老三匪帮人数有上百人,都指认李茂才是他们如今的匪首。至于夏老四,不过是个傻大个儿罢了。”

  尹文竹仍然想要挣扎:“知府大人,这就是问题,夏老三和夏老四都死了,死无对证。谁知道李茂才是胁迫别人还是被人胁迫”

  “尹秀才,你还在狡辩,正是由于死无对证,才让知府大人从情理法三个方面公平判决,若是证人证据都摆在眼前,那要你我何用?”

  叶苏木终于受够了这个秀才,骂道:“所谓公堂,就是基于已有事实,依据律法作出判断,而不是听一句死无对证就草草结案。所以你才与我一样站在下面,而坐不到上面的位置,你说是不是,知府大人?”

  叶苏木的一番话,等于是将知府裴瑜放在火架上烤。

  辩论持续到现在,李茂才有没有死罪,傻子都看得出来,民心也逐渐往叶苏木这边偏移,毕竟他们平常百姓,可不想放一个杀人犯出来招摇过市。

  尹文竹此时也明白,大势已去,不再辩解。

  知府裴瑜敲了敲惊堂木,说道:“匪首李茂才,罪大恶极,明日午时,西市问斩。念其曾受人胁迫,罪不及家属,所有财产,一律充公。”

  郑凤虎推着儿子,大哭道:“苍天有眼啊!”

  百姓也高喊青天大老爷,裴瑜在一片拥护声中退去。

  尹文竹临走时,看了叶苏木一眼,上前说道:“叶先生,各为其主,还望你多海涵。听说你科考稳了?期待明年的秋闱上遇到你。”

  叶苏木点点头,他本就对荀家有意见,所以对为他家卖命的书生低看了几分。百姓散去之后,项达才在人群里走出来,小声说:“这个结果叶苏木可满意?”

  “勉强算为寒水报了仇。”叶苏木眉头轻皱:“知府裴瑜为何这么上道,这么轻易就将荀家卖了?”

  项达露出一丝神秘地微笑:“有消息称,邺城知府要换人了,而且是陛下亲口说的。裴瑜担心被清算,临下台前想做一把清官,很正常。”

  事实证明,裴瑜还是有做官天分的。接下来的事情十分顺利,李茂才恼羞成怒,当然找到知府大人,将荀家的坏事全部托出,并签字画押。

  荀家为了自保,与知府谈好了条件,将灾荒期间,所有的非法占地全部让了出来,物归原主。

  荀家一松口,其他小弟也纷纷效仿。在裴瑜的监督下,他让来年诸多百姓都有耕田可种,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

  临近年关,发粮官项达见此间事了,与叶苏木辞别:“裴瑜临辞退前,必定要求个清名,所以叶先生大可以放心。如果他还敢迫害与你,大可以一封书信到南疆,我自会收拾他。”

  “我个人是小,万民是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叶苏木的想法还是很诚实的:“大人,那科考的事情”

  “我就知道叶先生想问这个,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项达皎洁地笑了:“你想先听哪一个?”

  叶苏木打了个哈哈:“项大哥,咱们之间就别打哑谜了,直说便好。”

  “明年科举改革,科考改名为院试,我无法帮你直接通过,”项达拿到了最新消息:“好消息是,国子监亲自派人前来邺城监考,绝对会公平公正。”

  “院试?不就是考个秀才吗?这么大阵仗?”叶苏木没有不能直接进阶的失落,反而有些兴奋:“这是不是意味着,当朝陛下要重视科举,打击舞弊?”

  “圣意不可揣度,但叶先生,你赶上好时候了!”项达大笑着拍了拍叶苏木的肩膀:“项某祝您金榜题名,咱们呀,洛阳城见。”

  卓凌峰跟在项达身后,也笑着行了一礼。礼毕后,他们带着官兵离开。叶苏木深深还礼,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

  ……

  大楚天佑八年,除夕。

  叶苏木将陋室弄得干净整洁,由于灾荒年月,他本来也不富裕,所以打算粗茶淡饭,权且讲究一下,毕竟城外还有好多人在喝稀粥。

  往年白薇姑娘不陪家人,与叶苏木一起吃年夜饭,二人虽然没有家财万贯,但吃些可口的饭菜,再共同看烟花,倒也温馨。今年只叶苏木一人,陋室反而肃静了许多。

  正犯愁要不要大出血去买一斤肉,陆川柏领着几个小伙伴赶来说道:“先生先生,云府设宴,邀请先生去赴宴。”

  “啊,今天是除夕,都在家里过,我去…不好吧?”

  “没事,我们家人都去了。”侯空青推着郑寒水出来:“先生,我父亲说,云府此举有深意,先生如此聪明,应该能猜到。”

  叶苏木点了点头,经过发粮赈灾一事,云府、郑府还有侯府,以及许多发粮卖粮的人,都与荀家闹翻了。

  如今发粮官走了,他们怕遭到荀家清算,于是一起吃年夜饭是要告诉外人,这几家抱团取暖,没那么好欺负。

  迫于学生们的盛情邀请,叶苏木只好也去了云府。云龙生早已等候,特意为叶苏木安排了上座。

  叶苏木一无功名二无权势,安排他这么坐可谓是给足了面子。郑凤虎、侯子威也纷纷上前敬酒,仿佛他们真的很熟似的。

  酒过三巡,云龙生说道:“我听说叶先生春天要参加科考?哦不,现在改名成了院试,国子监亲自派人来监考,过了这一关,叶先生就成了秀才,与那尹文竹平起平坐了。”

  叶苏木有些微醺,举杯说道:“云兄也是秀才,当知读书人的心不止于此,我亦如此。”

  话说出口,见云龙生神情落寞,叶苏木才觉失言。云龙生当年要不是为了继承家业,很可能在读书道路上更进一步,连忙罚酒。

  云龙生摇头苦笑说:“我已近不惑之年,没有大志向了,只希望云苓能帮我实现愿望。”

  郑凤虎在旁边说:“云兄说笑吧,云苓是个姑娘家,读书何用?不是有句老话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侯子威打了郑凤虎一巴掌,叶苏木笑道:“朝廷重视科举,这是第一步,将来,女子读书一样能登堂入室,做官当政,我说的。云兄瞧好吧。”

  此话一出,云龙生才豁然开朗,微笑地与众人继续喝酒。

  不一会儿,一众孩童纷纷前来拜年,郑寒水的腿虽然残废了,胆子却还是那么大,直问说:“先生,你去考秀才,是不是不能教我们了?”

  叶苏木点点头,然后拉起郑寒水的手说道:“你们父母开明,会找更好的老师教你们。”

  “可是先生,我不想让你走。你考完秀才,就会接着去考举人。”

  郑寒水说:“然后有可能去做官,做官的都会变成坏人。我不想让先生成为坏人。”

  叶苏木哭笑不得,说道:“寒水,做官不是目的,读书人之所以要科举,是为了那四句话。”

  “横渠四句?”

  “是的,还记得怎么背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叶苏木看向其他学生,发现他们都眼巴巴看着自己,叶苏木说:“这才是读书人的命。”

继续阅读:第九章 院试舞弊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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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龙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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