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声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都在等裴贯众的答复。
裴贯众掸了掸衣服,起身说道:“此事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去年被陆小弟的数术之题难住之后,贯众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于是发愤图强,闭门苦读八个月,方有今日之成就。”
陆川柏胆子特别大,站起来先行礼,然后说道:“裴公子,古语都说,十年苦读无人问,一朝中榜天下知。”
“我家先生学识渊博,所以即便不是秀才,学生也争先请他做老师。饶是如此,中榜也花了三年时间,你为何只读了八个月就能轻易中榜首?请公子解惑。”
裴贯众赞赏地点点头,为陆川柏勇气可嘉点赞:“陆小弟,我自幼有一个才能,就是过目不忘,任是多么难懂的书籍,只读一遍就再难忘记。”
此时,国子监林辰砂开口说:“院试所考,不过就是默写一些名家典籍,做做批注,如果他真的悉数背下,此事也说得通。”
侯空青举手问:“不是有数术吗?”
裴贯众点头说:“确实有数术之题,那日被陆小弟难住后,我也发奋学习了一些。好在,院试的数术之题皆是基础,比你们先生出的题简单多了。”
叶苏木不禁对此人刮目相看。裴贯众为人低调谦逊,今日应答如流,还保住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子,可谓是情商与智商并存,称得上是才子。
郑寒水坐在轮椅上,举起手说道:“裴公子,你要怎样证明自己有过目不忘之能呢?”
裴贯众笑着拍了拍刚刚所有人的作业:“这些作业,平日都在学舍里,来之前我没看过,对不对?”
“对。”
“那好,我将众人作业背给各位听。”裴贯众皎洁一笑:“一来,让各位家长听一听自己孩子进步多少,二来,也让叶先生方便查阅审批,怎么样?”
接下来的一幕就有些神奇了,裴贯众真的将所有学生所写一一背出,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叶苏木作为质疑者,不可能提前漏题给裴贯众,那就证明一件事。
裴贯众真的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将所有学生作业都背了出来。
见无人再有异议,叶苏木开始为众学生做个总结:“今天这一堂课,叶某以为尤其重要,叶某需承认,自己先入为主了。”
“叶某觉得裴贯众家世显赫,就认定他一定会舞弊,于是没有调查,就直接去向国子监大人告状,结果造成了如今之局面。”
“所以,叶某要向裴贯众公子与国子监大人道歉。”
说完这些,叶苏木向二人深鞠一躬。突然,陆川柏站起来说道:“先生差矣,是学生怀疑了裴公子要上报国子监,应当是学生道歉。”
“还有我!”
“还有我和郑寒水!”
一个又一个学生站起,纷纷向裴贯众与国子监大人行礼,叶苏木看到这一现象,心中甚慰。
裴贯众抱拳说道:“叶先生说得不错,凡事先调查后行动,总不会出差错。但是,我也觉得陆小弟你勇气可嘉,希望你以后怀疑一些不公平的事情,都要像今天这样,敢于质问,只有如此,天下不公平的事情才会越来越少。”
国子监林辰砂大笑几声,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今日见这么多青年才俊,本官高兴,所有学舍孩童都前来拿银子,见者有份。”
随着孩子们的一拥而上,这次学舍公堂会审也在热热闹闹中闭幕了。叶苏木起身依次送客。
国子监林辰砂也赶回京城忙春闱,所以先走一步,临行前拍了拍叶苏木的肩膀说道:“不错,若是有缘,我们京城再见。”
“大人,一言为定。”
紧接着,裴贯众与尹文竹也前来告辞。尹文竹先开口说:“叶兄为大家上了一堂好课呀。”
“惭愧惭愧。”叶苏木看向裴贯众:“希望裴兄不要怪罪。”
裴贯众说道:“贯众刚刚背学生作业时,就觉得叶兄大才。同样的题目,十几个学生,没一个重复的答案。将来这些人必是国之栋梁。”
叶苏木听人夸奖,也沾沾自喜说道:“叶某侥幸收了一批好学生。”
裴贯众抱拳说道:“叶兄,院试是我侥幸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之后的秋闱,我们再分胜负。”
“叶某下次可不让着你了。”
“叶兄就会说笑。”
……
送二人离开后。云龙生等人也相继前来打招呼,纷纷赞叹叶先生教生有方。
二月稍纵即逝,转眼来到了三月份,叶苏木虽然成为了秀才,依然在学舍里教书赚取路费。
他今年参加秋闱,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要进京赶考,参加春闱。中榜之前衣食住行一应自费,加起来是笔不小的开销。
三月初三这天,叶苏木照常授课之后,回到家中准备用餐。突然见自己偏僻的小房子外面,密密麻麻又围满了官兵。
叶苏木一阵头大,前两天他刚刚与项达通过书信,不可能是他。自己最近和裴贯众走得也比较近,不应该是知府要拿他说事,这是又怎么了?
叶苏木来到门前,弱弱地问一句:“官爷,我是又犯什么事情了吗?”
“你就是叶苏木?”
“是…”
“滚进去吧,里面有贵人在等着。”
狗屁的贵人。叶苏木腹诽了一句,低头哈腰走进屋内,看见一个女扮男装之人坐在自己唯一的凳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水。
“你就是叶秀才。”少女看了叶苏木一眼,说道:“大楚国力雄厚,怎么还会有人住这么破烂的地方。”
叶苏木面挂微笑,不温不火地说:“大人来晚了,若是冬天起来,城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灾民众多,我这顶多算家境清贫。”
少女不是傻子,怒道:“你是骂我不体察民情?”
“草民不敢。”
少女翻了个白眼,一条腿搭在桌子上,看得叶苏木直心疼。
只听对方说道:“我想找一个通晓胡语的人,结果邺城之人都读死书,无人会。有人向我推荐了你,你可懂?”
“回大人,胡语也分多种,契丹语,女真语,蒙古语。”叶苏木边打太极,边想着怎么推了这个差事:“敢问是何人推荐的草民?”
“邺城知府,裴瑜。”
叶苏木想骂娘了,就知道那老小子坑他。此女衣着不菲,说话字正腔圆,应当是京城里来的世家小姐。找会胡语的人,肯定是要去北方之地与胡人打交道。
若这是个好差事,裴瑜一定让自己的儿子前去,不仅能攀龙附凤,还能为裴贯众积累才名。以裴贯众的才能,连夜学习都来得及,何须用他叶苏木?
所以,这一定不是个好差事!
少女问:“你会蒙语吗?”
“回大人,小的会契丹语和女真语,独不会蒙语。”叶苏木只好假装自己不会,这烫手的山芋,谁愿意接谁接。
“那正好。”少女皎洁地笑道:“我们此次北上,要和契丹打交道。同行的翻译不适应北方天寒,半路病重,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套路啊,人与人之间都是套路。
叶苏木感叹一声,知道躲不过,硬着头皮问:“敢问大人怎么称呼,你们此行任务如何?是否危险?我上有老下有小,太危险的可不能去啊。”
“油嘴滑舌,明明是个单身汉穷光蛋。”少女哼道:“叫我兰大人,明天一早出发,奔赴幽云。”
叶苏木听后心中一颤,幽云是幽州和云州的总称,虽是汉人地盘,但常年被契丹辽国占领,胡匪横生,十分危险。
饶是有护卫跟随,此去也是九死一生。
他苦诉说:“兰大人,我身体瘦弱,可能没到那边就已经病死在半路,实在是力不从心。不如你另谋高就?我听说知府”
兰大人白了叶苏木一眼,直接摔到桌子上一袋子银两:“这是一百两碎银,事成之后,我再给你补一百两,够你花一辈子的。”
叶苏木慌忙收起,献媚道:“兰大人看人真准,咱们几时出发?”
“到时候自有人联系你。”
送走这些人后,叶苏木立刻去云府说明来龙去脉,并拜托云龙生帮忙打听这群人的来历。云龙生花费了大力气,才知道了这件事的冰山一角。
“他们是宫里的人。”云龙生小声说道:“叶先生这个差事要是办好,将来飞黄腾达也说不定,若是办不好,可就难说了。”
叶苏木苦笑说:“做个翻译,当个传话筒而已,有什么好不好的?只是我担心,此事和国运有关。”
云龙生好歹是有学识的人,他使了个眼色,清退左右,与叶苏木小声嘀咕:“叶先生的意思是,朝廷是想与占领幽云的契丹人谈判?”
“不错,朝廷迟迟没有发兵,恐怕就是为了讲和。”叶苏木将眉头拧紧:“只是不知道筹码是什么?”
云龙生感慨说:“幽云虽然偏远,但自古都是我们汉人的地盘。无论花多大的代价,都不能让契丹辽国抢了去。”
叶苏木点点头,心中有了不少算计……
第二天一早,有人便来敲门。叶苏木已经早早起床等候,他带上行李,与接他的人一同融入进了大部队。
大部队约莫几千人,行走起来浩浩荡荡,十分壮观。部队的中间拥簇这辆马车,里面坐着谁不得而知。
昨天找叶苏木的兰大人,正在前面骑马领队。
可能是体谅叶苏木确实体格不好,又或者担心叶苏木像上个翻译那样病倒在半路,于是兰大人单独为他安排了一匹马和一个亲卫官。
叶苏木的亲卫官名郝商陆,脸上的伤疤代表着他身经百战,他待人亲和,似乎十分崇拜读书人,所以对叶苏木礼遇有加。
一路上,叶苏木骑马,郝商陆在地上帮忙牵着,搞得叶苏木十分不自在。
叶苏木骑在马上百无聊赖,开始没话找话:“郝大哥今年多大,几时参的军?”
“我今年三十二了,天佑元年参的军”郝商陆在马下说道:“叶先生呢?”
“大哥长我一轮,叶某实在当不起先生二字。”叶苏木说道:“大哥可成家了?”
郝商陆摇摇头:“我们这些当兵的,都在提着脑袋过日子,更何况家中也无钱,拿什么成家啊。倒是叶先生,正是成家的好时候。”
叶苏木笑道:“郝大哥见笑了,我家境贫寒,父母双亡,谁愿意嫁给我呀?”
郝大哥打趣说道:“老话说穷不过三代,以为是穷了三代就能遇到贵人,没想到是穷三代就绝种了。”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郝商陆又安慰说:“不过听闻叶先生今年考中了秀才,若是秋天再中举人,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了。”
“飞黄腾达?那也得从这里活着回去才行。”叶苏木环视四周,小声问:“郝大哥,你给我透个底,此行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郝商陆为难地回答:“叶先生,此事我若说了,就有杀头之罪。生命危险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接到的命令是,宁可我死,也不能让先生受半点伤害。”
叶苏木还想问什么,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原来,众人看见了一片特别好的草地和溪水,要原地修整。
叶苏木边下马边揉屁股,将马儿交给郝商陆照顾,想着去哪个没人的地方小解一番。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他刚解开腰带,一支箭羽就射了过来,顿时给叶苏木吓得尿意全无。
紧接着,无数箭羽都从头顶上出现,有人大喊:“敌袭——!”所有官兵顿时戒备,一半守在兰大人身边,一半守在马车旁。可怜叶苏木抱头鼠窜,无人理他。
多亏郝商陆,拿着一柄木盾牌挡住箭羽。敌人射完了箭,只见几只黑鹰从头上盘旋,最终落在了远处身穿长袍的蒙古人身上。
从表面上看,对方只有百十人,就敢公然放箭开战,可见其勇敢。不过蒙古弓箭是用来射动物的,射不穿盔甲,楚军这边无人受伤。
兰大人大怒,她自幼在皇宫娇生惯养,见自己手握几千精兵还敢有人挑衅,起身说道:“给我把他们都杀死,一个不留!”
“且慢!”叶苏木一路小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大人,不可,从这往北,蒙古大营还有几十上百处。我们若杀了这一群,其他部落就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岂不误了大事?”
兰大人冷静下来,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见蒙古兵不退,怒说:“那你说怎么办?”
“让我去和对方谈。”叶苏木说道:“此地应该是他们的草场,我们失礼在先,是理亏的。主动认错有谈判的余地。”
兰大人眉头紧皱:“你不是不会蒙古语吗?”
叶苏木谎言被拆穿,汗颜说道:“略懂一点。”
兰大人刚要发怒,马车里的人发话了:“就让这位翻译先生试试,你们多派些人保护,绝不可让翻译官出差错。”
马车里坐的原来是一位女子,声音甜美,说话却颇具威严。
兰大人立刻听命,让郝商陆挑选几十个好手护送叶苏木过去,然后狠狠地说:“回来再找你算账。”
叶苏木连连称是,与郝商陆一同上马奔向那群蒙古人。一番交涉过后,他面露难色。
郝商陆十分紧张,问道:“叶先生,他们是不是要动手?”
“不是,”叶苏木叹气说:“他们说寸地草原寸地金,要一百两黄金作为补偿,方可让路。以兰大人的脾气,非得开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