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苏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徐广白远去,自己是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这么遭记恨?
正思索着,一只手搭在叶苏木的肩膀上:“叶兄不用放在心上,徐广白极其崇拜邯郸城甘露寺的慧觉大师,去年冬天,慧觉大师在你手上吃过亏,所以他很是记仇。”
叶苏木一回头,发现裴贯众也答完了试卷。他点点头说道:“倒是一个性格耿直之人。裴兄也答完了?”
“这等默写的题目最是简单,后天的数术却是我的弱项。”裴贯众叹了口气:“叶兄,咱俩先回客栈吧,有几道题想向你讨教。”
“你这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啊。”叶苏木笑问:“不等尹文竹了?”
“尹兄做事细腻,他会拖到时辰快结束的一刻,否则绝不交卷。”裴贯众对尹文竹十分了解:“不等他了。”
如裴贯众所言,尹文竹临近黄昏时才交卷,匆匆回到客栈找两位同乡。三人当晚没有出去,而是仔细钻研数术,力求拿到个好名次。
考完数术之后,乡试还有时事政治论,各国政治学策等等。
叶苏木因为出去做了一趟翻译官,对北方各部族的关系与对大楚的态度有了更深的见解,所以他做起题来更加从容不迫。
终于,所有秀才都在八月十五这天完成了所有考试。
这一日,怡红院大晚上放起了鞭炮,宣布重新开业。无论是不是考生都冲进去疯狂消费,搞得叶苏木连连称赞这种饥饿营销。
当然,叶苏木三人也没有走,他们在等八月二十的中榜结果。
等待的这几天,裴贯众在城中拜访亲朋好友,代替他父亲向城中各级官员问好,由于其好歹是个官二代,所以应酬不断。
尹文竹则夜夜去怡红院里面听戏,白天再回来睡觉,听归听,他顶多要一壶茶水解渴,绝不多花半个冤枉钱。
裴贯众说尹文竹在荀家做事多年,手中银子不少,恐怕是想等放榜那天玩一把大的,到时候真的与花魁共度一夜春宵也说不定。
而叶苏木,更是闲者状态。燕京有一座著名的鱼龙桥,鱼龙桥上有各种卖唱杂耍,乞丐小吃。
他这几天就在鱼龙桥上观棋。通过几日的观察,越发觉得这世上藏龙卧虎,时时提醒自己不能骄傲。
八月二十日一大早,叶苏木被门外的敲锣打鼓声音吵醒,只听一众店小二在门外高喊:“恭喜举人老爷中榜了!”
叶苏木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平日里笑脸相迎的店小二,个个穿红带花,向叶苏木作揖:“叶公子,您中了亚元!榜上第二名,小的给您贺喜了。”
叶苏木咧了咧嘴,往下一看,裴贯众和尹文竹似乎早有预料,已经穿戴整齐在楼下等候。见二人脸上高兴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三人都中了。
裴贯众使了个眼色,叶苏木立刻会意,从屋里拿出些碎银子打赏给各位,然后匆忙洗漱与两位同乡去看榜。
本次燕京乡试,第一名的乃是邯郸案首徐广白,第二名便是苦读多年的叶苏木。
不知为何,叶苏木没有考过院试那时的欣喜,内心比以往更加平静。
裴贯众考中第七名,终归是在数术上差了一截。而尹文竹虽然上榜,却没能考进前十成为亚元,他的半价逛青楼梦就这样泡汤了。
夜晚。
怡红院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爆满。
叶苏木嫌弃那里人多,终究是没去,他将自己半价的机会让给了尹文竹,也算是帮朋友圆梦了。
叶苏木再次来到鱼龙桥上,走向每天都有人下棋的棋摊,发现仅有一名白发老者坐在一侧。
平日里此地都围满了人,今天却格外冷清。他问道:“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棋局都凑不成?”
老者苦笑道:“今日秀才放榜,中榜者都去了怡红院,落榜者也没什么心情,踏上回家的旅途了。”
叶苏木了然,他挠了挠头问道:“要不我来?”
老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观你看了五天棋局,早就手痒了吧?快快请坐。”
叶苏木也不客气,抓子猜先,黑棋先行,两人边说话边下棋。寂静的鱼龙桥上,一老一少以黑白定胜负,倒也是一番风景。
老者话匣子打开说道:“少年郎,十五日之前我没见过你,十五日之后你才来观棋,可是这次参加乡试的秀才?”
叶苏木点点头:“是了,十五日之前忙着在客栈温习书本,准备考试。”
“那今日不去怡红院,可是落榜了?”
“那倒没有,只是怡红院过于喧闹,我不想去。”
白发老者点点头,没有多问,专注下棋,结果在第一百六十手的投子认输,感叹说:“凭你这等棋力,也该榜上有名。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叶苏木。”叶苏木笑着道了一句:“晚辈这些日子看阁下执黑先行的路数,通常在第一百首左右做大龙,第一百二十手左右画龙点睛,迫使对手认输,所以今日格外针对这两个胜负手。实在是侥幸而已。”
白发老者哈哈大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好想法。”
二人相谈正欢,一个妙龄少女气急败坏地上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气死我了,这帮书生一点礼仪不懂。”
老者笑着为叶苏木介绍:“小友,这位是花伊姑娘,是燕京城怡红院的头牌,也是老夫的棋友。”
花伊姑娘长相靓丽,打扮得花枝招展,行事作风却落落大方。只见她一屁股坐在棋盘旁,嘴里还不停的骂:“别提什么怡红院,本姑娘不干了。”
叶苏木眉头轻皱:“今晚各大才子齐聚怡红院,花伊姑娘身为头牌,怎会不在场?”
“书生无礼,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花伊被气得不行:“才气越大的越不是东西。”
叶苏木脑海里浮现出徐广白万花丛中过的画面,笑言:“徐广白不像是那样的人”
“第一名解元还好啦,我说的是第二名叶苏木!”
花伊骂道:“仗着自己是举人第二,拿着半价酒要我整晚陪他。琴棋书画,一个都不精通,让我和他一起背四书五经,有毛病吧。这种人怎么会拿第二名?”
叶苏木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也没想到尹文竹真的胆子大到去找花魁,自己的名声真是被他败光了。
老者听后哈哈大笑,说道:“这其中定有误会,乡试第二名叶苏木,就在你眼前啊。”
花伊一双美目看了叶苏木几眼,又看了一眼棋局。
她并不认识叶苏木,却十分信任老者,站起来骂道:“好嘛,竟然还有冒充别人去喝花酒的,看我不揪他出来,让他成为怡红院的笑柄。”
叶苏木连忙制止了对方,尹文竹孙子归孙子,但若被揭穿,他得恨自己一辈子。叶苏木说道:“姑娘留步,我朋友本次虽然中榜,却未入亚元之列。他攒了多年钱财,都在等着今晚一掷千金。所以还请你行个方便,帮他隐瞒此事。”
“这么说来,你是自愿将名额让给他的了?”花伊对眼前的男人感起了兴趣:“为什么?我才不信男人不好色,你是嫌弃我们脏?”
“绝非如此!”叶苏木一口否定,连忙解释:“一来,在下心有所属,二来,我喜欢清静,觉得那地方过于吵闹。”
“说来说去,还不是嫌弃我们,”花伊姑娘大发雷霆,骂道:“实不相瞒,本姑娘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穷书生,没有钱还装阔”
眼看事态要控制不住,老人适时的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我看这样。花伊姑娘被称为才女,棋艺我是领教过的。刚刚这一局,是老朽输了,不知花伊姑娘可否为我报仇?”
花伊翻了个白眼:“费老,我连你都下不过,更别提赢了你的他了。不下不下。”
白发老人劝阻说:“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叶苏木擅长偷艺,他偷学我五天棋艺,今日才勉强赢我。但他从来没看过你下棋,所以胜负未知。你们干脆打个赌,如何?”
花伊闻此言,才有点感兴趣:“赌什么?”
“叶苏木若是赢了,你对怡红院之事既往不咎,也不向任何人提起。”
老人非常适合做和事佬:“你若是赢了,那便罚叶苏木将他朋友所欠银两补齐,且全部都送给你,如何?”
花伊大方地伸出手,要和叶苏木击掌为誓。其实这个赌局是有利于叶苏木的,老人抓住花伊姑娘爱钱的心理,将其算得死死的。
二人分别持黑白而行。围棋的奥妙在于,初学觉得枯燥乏味,一旦入迷,进入到棋局的那片星海中,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兴奋起来。
最终,二人下了二百二十手结束,叶苏木侥幸赢了半子。老人笑道:“认赌服输,不过花伊姑娘,你比老朽坚持的时间长,且差点就赢了。”
叶苏木连忙擦了擦汗,说侥幸而已。花伊却眉头紧皱:“我怎么觉得,你在故意让着我,诱导我输了半子?”
“怎么可能,你看我这满头大汗,就知道此局我赢得有多艰辛。”叶苏木心想姑奶奶,看破不说破,你非要杠到底吗?
“好了好了。”老人起身说道:“天色已晚,各自去休息吧。对了叶公子,恭喜你今日中了亚元。”
“多谢前辈。”叶苏木心中想了想,问说:“晚辈斗胆,可能知晓前辈名讳?”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叫费雪,现在只不过是个喜欢看棋的糟老头儿。”
老者收拾完棋摊,摆手离开:“你若没走,咱们明日见,到时候没准我还会赢你两手。”
叶苏木如遭雷击,脑海里反复过着费雪这个名字。
费雪,人称血魔头,前刑部尚书,掌管大楚刑事法律。天佑一年,因力求改革而失败,最终被贬为庶民。
叶苏木怎么也没想到,在鱼龙桥上下棋的白头翁,竟然是当年朝廷上的一流人物。
费雪走了,花伊姑娘却没走。
她见叶苏木站在原地,跳起来给了他一巴掌:“傻了呀,费老的名字轻易不示于人,你可别往外乱说。”
“这样的大人物,我今生见一面就是幸事,怎会乱讲?”
叶苏木叹了口气,只恨自己没多聊两句,抱拳告辞:“花伊姑娘,我们就此别过,恳请你不要将我朋友的事情说出去,恪守承诺。”
花伊哼了哼:“黑灯瞎火的,你就放心让我一人回家?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可不保证自己会信守承诺。”
叶苏木皱了皱眉头:“大姐,从桥上下去就是怡红院,怡红院那条街灯火通明,哪里黑了?再说,费老刚刚见证了我们的赌局,你不要耍无赖好不好?”
“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就耍了,怎么滴?”花伊姑娘一抱肩膀:“再说,我今晚不想回怡红院了。”
“那你外面可有住处?”
“没有,”花伊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上前拉住叶苏木:“要不我去你那儿将就一晚?”
“无理取闹!”叶苏木将花伊甩开,径直下了桥,突然,身后的花伊大喊:“救命啊,大才子要推我下桥啦,大才子提了裤子不认人”
叶苏木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返回去说:“你到底想怎样?”
“这样,你偷偷把我送进怡红院,不让其他人知道,”花伊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就放过你,这样的条件不过分吧?”
叶苏木点点头:“好,这次不许耍赖。”
俩人一路无话,走在灯红酒绿的街区,像是一对羞涩到不敢说话的情侣一般。
终于,来到怡红院,叶苏木想让她女扮男装混进去,只听里面大喊一声:“杀人啦,大才子叶苏木杀人啦!”
叶苏木一双眼睛透露出惊恐,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花伊,花伊也同样震惊地看向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裴贯众从怡红院跑出来,叶苏木看得清楚,一把抓住他问:“裴兄,怎么了?”
“啊,叶兄,”裴贯众惊慌地说道:“尹文竹在青楼里和别人起争执,失手打死了人,现在被报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