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建斌死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人。他想到了朱冠全、想到了班上那个被轮奸的小太妹、想到了曾经问他“借钱”的高年级男生、想到了那三个头脑发热跑去放火的学生,甚至他还想到了在龙城网吧遇到的“孤狼”,后来又在鼓山公园遇到。那时他才知道孤狼叫朱旭洋,是朱冠全的堂弟,但显然这两个人关系不怎么样。再后来他受朱冠全之命约孤狼在鼓山公园再见面——也不知道朱冠全从哪里打听到的孤狼在一家修车行,反正他按照朱冠全给的地址找到了孤狼并把话带到了——。那天晚上他也在场,朱冠全要孤狼去云鼎卖消息,但孤狼不肯,朱冠全二话不说,一甩手让鲨鱼、老白和阿昌动手,把孤狼打得满地爬,朱冠全还很阴险,他让鲨鱼等人不要打脸,专踢对方腹部,专踢一个位置,最后踢得孤狼把晚饭都吐出来了才住手。临走,祝建斌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孤狼,结果对上了孤狼那来自幽灵般的阴毒眼神。大概就是这个眼神,令祝建斌在弥留之际都想起了孤狼。也因为这个眼神,祝建斌对孤狼这个名字尤为印象深刻,深刻到当那三个学生问他叫什么时,他竟然脱口而出叫“孤狼”。
原来干坏事真的没有好下场呢。祝建斌突然大彻大悟。过去在网吧看过的香港黑帮片名场面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自己果然不是陈浩南,不是杨浩,只不过是一个无名的小混混。小混混大部分都死的很惨,都是一帮跑龙套的,现在终于轮到自己领盒饭了。
闭上眼睛的刹那,祝建斌脑海中出现最后一张脸,她就是他的外婆。
“妈的,”他在心里带着悔意骂道,“上次走都没跟外婆道别。”
所以人啊,在与亲人分离时永远别忘了说一句再见。
史源蹲在祝建斌的尸体旁,尸体呈现一个“大”字四仰八叉地躺在水底泥上,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尸斑扩散程度等推测,祝建斌死了差不多有两天了。
和朱冠全一样,现场所有警察看到尸体的刹那,第一眼都被尸体左脸上的刺字吸引过去,祝建斌的脸上被人刻了一个“蠢”字。
看到这个蠢字的瞬间,史源有种说不出的胸闷之感。经过三四天的调查,史源知道祝建斌干过不少坏事,他就是一个小混蛋,同学老师没有人说他好的,他的朋友,如果那些算朋友的话,也对他各种冷嘲热讽。这种人活在世上,就是多余的存在。他死了,无人在乎。但史源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可怜,他身上有一种可悲的可怜。再说得难听点,就是“蠢”得可怜。可尽管他又蠢又混蛋,但罪不至死。
祝建斌死于窒息,他的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他死在光泰路一个废弃工厂的车间,这个工厂没有保安看守,工厂大门的锁已经生锈,门上有一根铁柱绣得特别厉害,已经断裂,一个成年人可以从这处断裂口进出。这一带是过去的老工业园区,离鼓山市区比较远,位于鼓山与上宜交界,地广人稀,工厂与工厂之间有的还隔着一大片的野生草坪。好比这个废弃工厂几乎被半人高的杂草包围。工厂周围没有安装监控。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流浪汉。因为傍晚突然倾盆的雷阵雨,流浪汉跑进工厂车间躲雨,这才发现了尸体,然后流浪汉冒雨跑到就近的派出所报案。派出所接到报案,所长立刻亲自带人赶赴案发现场查看。一看到死者的样貌,所长想起了最近公安局发出的通缉犯照片,这么巧,死者就是照片上的人,于是他立刻致电公安局刑侦大队。
史源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刻骑着摩托车和宋宁两个人赶到案发现场。当他们抵达时,刑侦二队的其他人员以及技术科的人也都到了,韩振邦也亲临现场。
祝建斌死前应该遭受过毒打,地上残留他的血迹,身上也有许多淤青。根据尸体周围的环境,大家一致认为这里应该是第一案发现场。
“原本以为是祝建斌杀了朱冠全,现在倒好,祝建斌也被杀了。”卫航鸣如是说道。
“又死一个。”高海梁愁眉不展地点头附和,“死法和朱冠全很像,死前都遭到毒打,死后脸上都被刻字。”他顿了顿,“该不会凶手是同一个人吧?”
这话顿时让现场所有人心中一紧。
“不像吧。”这时宋宁提出反对意见,“朱冠全被撒了石灰粉,死因是中刀。祝建斌可没被撒石灰粉,死因是窒息。怎么会一样呢?”
高海梁继续说:“具体怎么死凶手可能会根据不同的人做调整。朱冠全身型魁梧高大,祝建斌瘦猴一个,杀死朱冠全显然要费点力,所以凶手要用刀,一刀致命,但杀祝建斌就容易得多,所以凶手用了杀人不见血的绳子。石灰粉也是同一个道理。可是刺字就不是每个凶手都会做的。”
“但可以模仿。”宋宁也坚持己见,“朱冠全死后被刺字的事已经传开了,所以其他人知道了说不定会模仿作案。”
“模仿作案的意义何在?”
“那就多了。可以是有意嫁祸,毕竟朱冠全的凶手还没抓到;也可以是单纯的效仿,从祝建斌遭受毒打这件事上看,凶手显然很恨他,刺一个蠢字就是一种发泄;还可以两者兼有。”
高海梁和宋宁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不下,这时韩振邦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的史源:“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
“当队长了是不一样,都会打官腔了。”
史源尴尬地眨了眨眼:“不是,韩队,就目前的情况看,确实都有可能。这两个案子有明显的相似点,而且两个人都认识,死得时间又很接近,死于同一个人之手不是不可能。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巧合,又让人觉得过于刻意,所以模仿作案也有可能。”
这时,韩振邦指了指车间不远处的那个办公室说道:“跟我来。”
于是史源跟着韩振邦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条椅子,但两个人都没坐那条椅子。
韩振邦掏出一包烟,递给史源一根,两人抽起烟。
“现在的年轻人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直言敢说。”韩振邦口中的年轻人,史源当然听得出来,就是指宋宁。“怎么样?新人好带吗?”
“刚接触不久,也谈不上好带不好带。”
韩振邦点点头,“我今天收到一个消息。”韩振邦的视线透过半开的窗落在外面的尸体附近,“大概三天前,也就是二十号,除了我们警方,外面还有一波人也开始找祝建斌。”
“谁?”
“杨浩。”
史源心中一沉。韩振邦从警多年,培养了大量刑侦干警的同时,也培植了许多眼线。这是韩振邦那一代的老警察的强项,在调查技术比较落后的八九十年代,那些老警察最信奉的破案法则就是人脉。认识的人多,眼线布得广,消息越多,破案越快。
“杨浩那边应该也收到了祝建斌是纵火者的消息,祝建斌这把火害力豪集团损失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祝建斌死了,你说跟杨浩有没有关系?”
史源没有回答,韩振邦抽了一口烟继续说:“还有朱冠全的案子,我看了所有人的口供,朱冠全公然挑衅杨浩,敢在他的场子贩毒,杨浩拿他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朱冠全和祝建斌的死法有诸多雷同,两个人又都踩在杨浩的雷点上,所以,史源,这两个案子是连环凶杀案的可能性是不是更高一点?”
韩振邦说到这,视线移回到史源身上。
此时的史源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