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襄王有意 蛮女无心
玉朵朵2025-11-11 16:527,971

  

  今年赵光耀的箭疮特别严重,师公待在赵光耀寝宫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等了整整两日才见到他。可他不同意我一个人前往嵩山,我只好把从咄贺一那里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他却说不能不顾及娘亲的心意,等宫里的事情了结后他会亲自陪我前去嵩山。

  我恢复前些日子的状态,不出宫的时候就随意在宫里溜达打发时间。宫里的气氛与我刚进宫时有很大不同,不说偶遇的那些朝臣和太医神色惊惶,就连那些太监宫女也一反往日里的八面玲珑,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彼此之间眉目传话,你摇头他颔首,传达着他们才懂的意思。这些事与我关系不大,我丝毫不在意,但宫禁似乎越来越森严,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出入皇宫,这让我心里极是不爽。

  从王峰听来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朝堂上朝臣已分成了两派,一派倾向赵泽皓这个准皇储,而另一派是不看好赵泽皓的人,相反,赵泽皓也不满意这些人。于是,这派人一边暗中打探赵光耀的病情,一边把手伸向赵泽珏意图拉拢。赵泽珏却依然如往昔一般,人前沉默寡言,对朝堂上的事并不上心。只是,他不再出宫,只往来于他的寝宫与赵光耀的寝宫之间,偶尔也会来找我闲谈,只是言谈之间再无畅怀大笑。

  朝堂上的变化,自然引来了一系列的变化。连王峰都开始唉声叹气,这让我心里更加不爽,从院子里的树上一跃而下:“我四处转转去。”

  王峰苦着脸跟上我:“小蛮姑娘,现在宫里危机四伏,你可不能惹事。”

  我懒得与他分辩,无目的地随意乱走。

  一阵风吹过,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飞舞而下。叶子刚落于地上,候着的小太监就麻利地扫去。

  我停步对小太监说:“把叶子扫到树根处就好。树生叶叶养树,生生不息,明年枝叶会更繁茂。”

  我第一次往这边闲逛,那太监并不知道我是谁。见我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太监,看我一眼后仿若没听到般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一下来了兴致,举步就去要小太监手中的扫帚:“反正闲着没事,借用一下。”

  王峰满脸无奈阻止:“姑娘,各宫各殿秋不能有落叶,冬不能有积雪,一定要四季洁净。他们品阶低,活得艰辛,别让他们为难。你若实在无事,就去找襄王打发时间,反正他总在宫里。”

  听到“襄王”二字小太监面色大变,赶紧行礼,道:“小公公说得不错,姑娘,不是奴才不做,是不能做。”

  我只得转身离开,谁知刚行两步就见赵泽皓迎面而来。我心下一叹,又要费番唇舌说废话了。

  果不其然,微微笑着的赵泽皓停下步子:“小蛮姑娘可是要去找我那三弟?”

  我打量一眼周围环境,敷衍行一礼,道:“这好像是不去塍宇宫里的路。陈王监国必定朝事缠身,民女不敢耽误你的时间,王峰,咱们走。”

  王峰使劲向我使眼色,提醒我言语之中不可放肆。

  赵泽皓并不气恼,脸上仍旧微微笑着,道:“原来你不知道这正是通往塍宇宫侧门的路。”

  “陈王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了。回见。”说完,我举步绕过他就往前行。

  赵泽皓在我身后扬声道:“本王原想遣人给三弟传个话儿,见你在这里,以为你要过去,谁知竟猜错了。”

  这个人还真是喜欢让我传话,上次是师公,这次是赵泽珏,不知下次会是谁。心情本就不佳,这会儿越发烦躁:“传话人语调口气不同,意思便会不同,传的话自然也就有了传话人的意思。所以,陈王还是自己过去较为稳妥。民女不敢耽误你的时间,先行告退。”

  赵泽皓不仅不怒,相反,还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小蛮姑娘纯真率直,有江湖儿女的飒爽英气。退下吧,你并没有耽误本王的时间,相反,本王倒希望你能常常‘耽误’我的时间,希望我们之间也如你和三弟一样。”

  我方才的话极是无礼,面色苍白的王峰一听陈王并无怪罪之意,悄悄松口气。

  今天的赵泽皓与印象中的他很是不同,另外,王峰说得没错,宫人活得艰难,我不能不顾及王峰。在心里暗叹口气后,歉然一笑,道:“并非民女有心不敬,陈王要处理朝政,国事必然缠身,恐无闲暇接见民女。”

  赵泽皓笑容隐去,静静盯了我好一会儿,忽地又粲然一笑,刹那间,我竟觉得他的眼神纯真无比,虽只有一瞬,我却看得分明,那的的确确是纯真。

  他笑意浅浅,轻声道:“人都是善于隐藏的,每一张面具下都有一个不同的心思,好好分辨,莫做了有心人的棋子。”

  话音落时他已走出很远,我默立原地,盯着他的身影发呆,他要我分辨什么?谁是有心人?是赵泽珏,我不经意间做他的棋子了吗?

  王峰轻咳一声:“姑娘,我们还要不要去找襄王?”

  无论赵泽皓说的有心人是不是赵泽珏,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掺和宫闱之事,不介入皇权争斗,自然不会沦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另外,赵光耀病情日益严重,虽有不治的迹象,但赵泽珏与我闲谈时从未问过师公医病的事,也从不过多提起宫中事,他不像另有所图。这么一想,心中倒是一松,点点头道:“反正闲着没事,找他打发时间也好。”

  日方正中,阳光虽明亮却不再灼人。我停步望一眼将至的宫门,犹豫一瞬还是准备转身返回,既然赵泽皓有这样的猜测,就说明别人也会有,我不能因为自己无聊让赵泽珏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谁知刚转过身就见她静静盯着我。

  王峰挡在我身前:“小人见过娘娘。”

  眼前的她仍是一袭素袍,身上仍是无珠翠玉金,脸上看上去仍显痴傻,不过,眸里的哀伤却凝结不散。那日湖中相遇后虽猜出她的身份,可娘亲红颜白发的样子总在脑中闪现,因而,心底深处并不想见到她。

  见我默立不语,她脸上神情不自觉转为落寞。

  王峰狐疑地回头望我一眼后又看向她。我在心里暗暗一叹:“王峰,你为我传话给襄王,就说我马上过去。”

  王峰十分为难。我轻哼一声:“还不去?”王峰这才疾步离开。

  她面色转为柔和,宠溺地盯着我,走过来,朝我伸出手,我如避蛇蝎向后退一步,她看一眼自己半空中的手,苦笑着道:“这些日子你总是远远地看见我就绕路而行,蛮儿,是恨阿奶吗?”

  我不答反问:“你在此地刻意等我,何事?”

  她眼里尽是苦楚,笑容略显惨淡:“也不算刻意等你,泽珏住的这座宫殿,德睿也住过一阵子,我时常在这里转转,回想过去的事打发日子。蛮儿,为何与泽珏走得这么近?”

  我面无表情道:“最近宫禁森严,没办法出宫,过来找襄王玩,目的和娘娘您一样,也是打发时间。”

  她面容一肃,唇边现出丝冷笑:“这宫里每个皇子都不会没有目的地玩闹,泽珏是不是喜欢和你一起玩,以后你就会明白。蛮儿,打发时间的方法有很多,身为女子,刺绣作画抚琴,无一不是好的选择。”

  赵泽皓心中的怀疑,眼前的她同样有。我不能理解这宫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心思揣摩别人!

  我冷冷一笑,声调冷得不能再冷,道:“民女自小隐居于深山老林,不懂得何谓江山社稷权位斗争,只想真心对待每一个人,也想得到同样的真心对待。至于娘娘你说的那些刺绣作画抚琴,民女想做时,不需别人交代,不想做时,别人交代也没有用。”

  她面色顿黯,道:“为了你娘亲,也要好好保护自己。泽珏是你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但你是泽珏什么人,泽珏却不清楚,若惹出了情债,你该怎么收场?”

  无论她说这席话是不是真心为我着想,但她那句为了娘亲好好保重自己说到了我心坎里,我努力调整心情,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多谢娘娘!”

  “蛮儿,叫我一声阿奶!”

  她声音里全是渴求,我心一软:“阿……奶。”

  刹那间,她脸上愁苦尽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道:“再叫一声,蛮儿。”

  我撇头望向别处,声音极低:“阿奶。”

  “世外高人也会为一己之私年年入宫邀功讨好,哈哈,世人眼浊啊。”她说的话有条理,笑声听起来却像神志不清。

  我心中一警,向身后看去,目光与立在宫门的赵泽珏相撞。他隐去眼里的狐疑,缓步走来,凝望着走远的素淡身影:“她是先帝的皇后,性格有些怪僻,她若说了什么,你不要在意。”

  我皱眉:“不仅仅是怪僻吧?”

  他轻叹一声:“她脑筋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刚才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她刚才应该是清醒的,知道我是跟师公一起来的后说了那席话。对了,师公为皇上医治病痛,她为何说师公是为一己之私?”

  他笑容里全是无奈:“父皇本想把你师公留于阙下,你师公却坚决不受,这事我前些日子已给你说过,你心里应该知道。父皇心中极是推崇你师公,便增葺华山云台观,亲书华山石室四字作为赆仪,你师公虽不愿,但皇恩浩荡岂容推辞。云台观占地几百亩,观外风景如画,观内流金生辉,可是,修好后你师公并未归观,终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我嘲讽一笑:“这么说来,倒不是我师公贪恋俗物,而是有人害怕旧疾突发时找不到师公,想用一座道观来锁住师公的双脚。她果真是脑筋糊涂,颠倒了黑白。”

  他脸上是深深的无奈:“你是吃准了皇上正依仗你师公,别人不敢对你怎么样?还是认为我不会治你的罪?”

  “若想治你早治了,哪会等到现在。”我懒懒一笑,“一时失言,以后会注意。”

  他却若有所思盯着我:“你真是一时失言?小蛮,按理说你第一次入宫应该言行举止谨小慎微,可你入宫第一天就敢从龙亭上跃下,你可知道,你身后的大殿是南鸿天子的论政之所,你不害怕?”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过多讨论,遂嘿嘿一笑,道:“刚才和王峰已逛了好一阵子,这会儿好累!”

  他默盯我一瞬后爽朗一笑:“都是熟客了,难道还要本王面请?”

  其实,前有赵泽皓的提醒,后有阿奶的担忧,我思绪纷乱,根本不想再进他的宫里:“可是,我却没了心情,还是改日再过去。王峰,走。”

  他愣了一愣后嘴角突然涌出丝笑:“到了宫门,又突然没了心情?唔,让我想想,怎么做才能让小蛮姑娘心情愉悦呢?”

  很久未出宫,不知阿桑他们怎样了?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宇文宏光在干什么?韩世奇今年有没有收粮?于是,我贼贼一笑:“其实办法很简单。”

  他却转身,悠然往宫门踱去,我紧走几步跟上去:“真的很简单。”

  “怎么个简单法?”

  “你是皇子,应该有出宫令牌。”

  “可是,只有我拿着令牌才管用。”

  我愤而停步,气呼呼地道:“说想办法让我心情愉悦,却故意吊人胃口,可见根本不是真心的,小人行径。走,王峰,回去。”

  王峰悄悄打量一眼赵泽珏,又瞅一眼我,慌忙尾随着我准备离开。

  “我明天或后天会出宫一趟。”背后传来他懒懒的声音。

  “正值午饭时间,你宫里应该早备下了餐饭。”我满腔愤懑一下消失于无形,笑着转身,朝宫门走进去。

  赵泽珏朗声一笑,背负双手,傲然跨入宫门。

  走在雕花红木的廊子里,廊外翠林静幽,廊下溪流潺潺,煞是赏心悦目。我忍不住赞出声:“从侧门走竟能看到这种美景。”

  “我宫里还有很多地方很美,只要你肯常来,就能时常看到。”赵泽珏脸上笑容暖暖如春,迎面而来忙恭立于一侧的两个清丽宫婢悄悄抬眼打量着他,他似无所觉,依然笑容满面。

  走出很远后,我忍住笑轻咳一声:“往日里你脸上怒时不发威,笑时不露齿,基本上看不出情绪如何。现在脸上笑若暖风,口中妙语连珠。你可要小心,万一扰乱她们心里的一池春水,这宫里被醋淹没……”我话说一半,大笑起来。

  他回头望一眼正往这边张望的宫婢,也放声大笑:“你这丫头贫嘴的功夫可真是越发见长。”

  走到廊子尽头,过了圆形拱门,馥郁桂花香萦在鼻端,我用手掩住口鼻,边向四周看去寻找桂花树,边用另一手伸出三指在他面前轻晃:“你今天大笑了三次。真奇怪,以往你很少这么喜形于色,今天怎么了,不怕吗?”

  他收笑,默盯我一眼:“真是三次?”

  我仍在寻桂花树:“这还能有错。你不见刚才那些宫婢满眼惊愕。”

  “我为什么要怕?”说这话时,他眼神转冷。

  “不怕扣上不孝的罪名?你父皇这阵子病得很重,你却开怀大笑。”脱口而出后我心里有些后悔,明明告诉过自己不掺和宫闱之事,不介入皇权争斗,说这些干什么?

  他若有所思移开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淡淡道:“陈道长云游四海时必定踏遍周围列国,能让他看上眼的定非凡人。小蛮,你跟着道长入宫,奴婢家仆却守在宫外,想必府上在北奴很是显赫吧?”

  明明在说他的笑声,他却忽然探起了我的身世。我停下步子,皱眉望向右前方:“今天的桂花香味比前几天还要浓烈,早知道就不进来了,熏得头很是难受。”

  我刻意转移话题,他不知道是真没听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手指向右前方的殿阁飞檐,道:“桂花树是三妹的馨宇宫所栽,她喜欢这种浓郁的香味。她宫里紧挨着我这边,因而,每到这个季节,飘过来的桂花香味总能把我精心培育的墨兰幽香遮下去。小蛮,你对父皇的不敬,是不是因为你是北奴人?”

  他不仅怀疑我是北奴人,还认为我是有身份的北奴人。阿桑身形较北奴女人纤细,他必然看出阿桑是生在北奴的南鸿人,不过,这不足以让他猜测我身份尊贵。咄贺一身形高大魁伟,一眼便可看出是道地的北奴人,而这道地的北奴人竟是我的“家仆”,难怪他会这么想。本来担心他怀疑其他,如今他既然有这想法,让他误会下去也好。不承认亦不否认,我一笑,道:“皇子皇孙果真非一般人可比,从一些小事上便能瞧出端倪。”

  他面色一黯,苦笑着道:“应该不会一一应验?”

  我心有纳闷:“什么会一一应验?”

  他笑容淡了些:“你不会是北奴王族中人吧?”

  无论是娘亲还是赵德睿都曾算皇族中人,不过,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他默盯着我,笑容僵在脸上,道:“小小年纪气质华美,举手投足贵气天成。还有,你的家仆不仅眼神犀利行动敏捷,行事还进退有度,这样的人放在军中会是难得的将才。”

  我突然想起刚才阿奶说的那席话,心里冷冷打个寒噤,不会让她猜中了吧?按血缘上算,我应该称他一声皇叔,被自己的皇叔喜欢,这个想法刚入脑海我就赶紧甩甩头:“那是未婚夫婿府上的家仆,留在汴梁只是暗中保护我,没有其他目的。”说的同时,我脸上火烫起来,宇文宏光会是我托付终身的良人吗?娘亲会不会同意?府中阿奶和王妃会不会认可?重要的是,这么说,赵泽珏会不会相信?半晌静寂无声,我悄悄抬起头,却见他面如死灰默盯着我。

  风渐起,万里碧空慢慢暗淡。一会儿工夫,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调头而回,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他没有亲口说出来,我还是只当不知道好了。

  “身子都湿了,傻站着做什么?这离书房最近,我们先去那避雨。”他淡淡笑着,脸上无一丝异常,仿若刚才的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不过,这刚好是我心中所希望的,不知道在这宫里还要住多久,不想失去这个唯一可以谈天说地的朋友。于是,尴尬一笑,举步在雨中向前轻轻一跃:“若不是你莫名其妙呆站,我哪会被雨淋湿。”

  背后,他轻轻一叹:“是啊,的确是我莫名其妙!丫头,不必管我,你赶紧过去吧。”

  他声调轻松,听得我心中郁悒一下消散,也许只是自己误会,他刚才的异样只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已。

  “一夏干燥,这雨来得正是时候。”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身上衣衫虽已淋湿,人却觉得十分清爽。忍不住提气飞上半空,在空中轻盈地转着圈子,飘舞的长发如把墨伞接着落下的细雨,我居高临下笑着望向他:“感觉真好!”

  漫天细雨之中,赵泽珏嘴角含笑默盯着半空中的我:“确实,感觉真好!”

  他话里有话,我微愣的工夫身形下坠了些。他笑着上前,拍拍自己的左臂:“手臂借你。”

  他所说的感觉真好并非是重复我的话,他说的是现在他自己的感觉,是人在雨中的感觉很好,还是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很好?我没有答案。眼见距他的手臂越来越近,人一个翻转,已轻飘飘落在他身前三尺处,掩饰住心里的不适,笑着揶揄他:“民女哪敢踏皇子的手臂。”

  雨越下越大,他看一眼自己抬着的手臂,走过来用衣袖为我遮雨:“真稀奇,还有小蛮姑娘不敢的事。”

  我不着痕迹错开身子,人向前急掠而去:“我还是赶紧到书房为妥。”

  背后,他又是一声轻叹。

  阁外香味浓郁,阁内幽香四溢。一门之隔,两重天地。

  入目处,小径左侧一色的青翠盆栽,右侧则是清艳含娇的各色兰花,排排花架以小径为中心,呈梯状向两侧伸展。

  满室生春,我心中一阵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春季里百花争艳的谷中。

  “这里闻不到桂花香。”随后进阁的他浑身已湿透,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阁内阴凉,湿淋淋的衣衫贴在身上,我觉得连心里都是冷飕飕,忍不住“阿嚏”一声,掩口朝他讪讪一笑:“真是入秋了。”

  赵泽珏淡声吩咐躬立于门口的侍卫跟着王峰为我去取衣衫。两人走到小径尽头,又是一扇门。他道:“就这是书房。”

  我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排排书架。书房竟藏于花阁之中,我边欣赏书房的摆设边打趣他:“花阁满室飘香,书房简洁雅致,看来坊间传言并不准确,沉溺琴棋书画应改为摆弄花草……”话还未说完,已看到窗下的古琴,遂话锋一转:“你还真会抚琴!”

  他静静盯着我:“我的的确确喜欢琴棋书画。”

  踱到案子边的我笑容僵在脸上,双目不眨盯着案子上的画,心跳如擂鼓。

  画的是座幽谷,谷中香花遍野芳草萋萋,一挂瀑布从山峰最高峰倾泻而下。瀑布中,一个白衫女子黑发飞扬,衣带当风翩翩欲落,草地上,一男子仰望着女子,两人脸上情意绵绵,如神仙眷侣般深情相望,神情逼真,惟妙惟肖。

  这分明就是初见与他见面时的情形,只不过是换了背景。我懊恼不已,暗恨自己不该为了出宫随他进宫来。现在怎么办?继续装糊涂,还是“无意中”告诉他之所以常来找他,只是为了打发日子?

  他脸上波澜不惊,沉静地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变化。

  “原来坊间传言是真的,你丹青造诣的确不俗。”我无端心慌起来,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们太慢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换衣服,再待下去,我肯定伤风。”

  他眉梢一扬,嘴角勾起一抹笑:“画中的女子是你,男子是我。你为何不问,为何我会作这幅画,并把它放在案子中央?”

  被叔辈的男子喜欢,我浑身不自在:“有什么可问的,我们头次见面不就是我从龙亭上跃下,而襄王您恰好走到龙亭下,跟画中差不多。”

  把“你”换成了“您”,并且刻意在您之前冠上“襄王”二字,直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无限拉大,他心中似是很不爽,剑眉微蹙,脸上虽仍挂着丝笑,可双眸已冷,道:“既然你听不懂我的话,我索性就说明白,我赵泽珏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深深地被你吸引。”

  我下意识地摸摸胳膊,满是鸡皮疙瘩。他狐疑地看一眼我的动作,默默思索一瞬后脸上一寒,怒道:“我的一腔爱慕,在你眼里竟是笑话!”

  进宫的这三个月有他做伴,日子好过许多。他虽贵为王爷,却从未在我面前摆过架子。这么一想,心里不好意思起来,赔笑解释道:“是不是我这阵子常来找你,让你误会了……”

  “小蛮,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讪讪一笑,道:“我有未婚夫婿,和师公出宫后我就会回北奴,和他完婚。”

  他面色稍缓:“有未婚夫婿又有何妨,即便是成了婚,只要你愿意,我照样会娶你。小蛮,你只要愿意,不久的将来,我会让你成为天下女子景仰的对象,我会让你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只要你喜欢,就可以过着众星捧月金贵无比的日子。”

  我暗自叹口气,实不知如何说,他才能明白自己无意于他。

  他面带紧张,凝视着我:“我甚至可以只娶你一个。”

  我不敢与他对视,撇过头望向案子一角的淡紫兰花:“若我喜欢你这个人,你是南鸿皇子我喜欢你,你不是南鸿皇子我仍旧喜欢你。爱,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而改变。”

  他身子轻颤起来,哑声问:“你心中喜欢的是你未婚夫婿?”

  我点点头,道:“我喜欢他,他却不知道,他以为我喜欢的是别人。他不忍让我伤心难过,从来没有逼我,让我做决定……”

  他怒吼着打断我的话:“不要说了,他不忍让你伤心难过,从来不逼你做决定,我不如他,在明知你不喜欢我的情况下,不管不顾把这层窗户纸捅开。”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抬眸看向赵泽珏。

  他面色惨白,双瞳哀痛淹留,徘徊不去:“我以前未对女人上心过,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滋味。那天,你如仙子般从龙亭上飘然而下,当时我怦然心动,我告诉自己,我这辈子等的人就是你了。”

  我再次低下头,盯着他因颤抖而飘忽的袍角:“你身姿挺拔容颜秀朗,又是高高在上的南鸿皇子,何愁没有佳人暗许芳心。也许是时候未到,时候到了,自然抱得美人归。”

  他伸出手臂,托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双眼:“你确定你爱他?”

  我下意识地提气,身子向后一飘,人已脱离他手臂的范围:“我确定我爱他,也确定这辈子就是他了。我好冷,先走了。”

  “时候到了,自然抱得美人归!你说的不错,时候到了,枕边自然有佳人。”他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我冲出书房,夺路而逃:“不错,时候到了自然会有的。皇上病好之后,就会为你选王妃了。”赵光耀病愈,就会为陈王和襄王选妃,宫里人都知,我自然也知。

  “为期不远了,我等得及。”

  我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却不想往深里想。我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无论以后的日子多么无聊都不会再来找他,从此之后,我不会再踏进塍宇宫半步。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 天地有穷 相思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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