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头话才说一半，屋内忽然传出一道痛苦的低吟。
声音很小，声线很年轻，像是小女孩。
痛呼声正渐渐微弱。
谢老头一下子慌了，忙向里走。
“小婉！”
宋晚不明情况，带其他人紧随其后。
牛棚内空间很小，里面仅仅有一张垒砌的小炕，和一张缺腿的小桌，地上铺着一层干草。
炕上躺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女孩。
应该就是谢老之前喊出的小婉。
炕很小，小婉蜷缩在炕上，才显得地方宽裕一些。
很难想象，冬天那么冷的天气，这一老一小是如何度过的。
宋晚记起，先前在外面，她注意到谢老身上好多处冻伤，有的地方溃烂红肿，显然是冬天冻得，至今未完全恢复。
此时小婉面色发白，嘴唇发紫，眼神涣散，捂着胸口不停大喘气。
谢老坐在炕沿，颤颤巍巍，用残缺的手，按在小婉身上的几个穴道上。
他身形削瘦，宛若风雨中漂泊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脸上的皱纹勾勒出数年苦难。
前世有过女儿，同样感受过无助，宋晚看得心脏纠疼。
她上前一步，顶替谢老位置。
“要按哪个穴位？您告诉我，我来！”
谢老大急：“你别添乱，小婉这是胎里带的心悸症，你什么都不会，你会害了她！”
胎里带的…先天性心脏病？
宋晚得不到回答没有追问。
她眼疾手快，屈指按在小婉某个穴位上。
正是谢老先前按的位置。
分毫不差。
饶是慌乱中，谢老也看到宋晚这一手。
钻研医道大半辈子，谢老一眼就能分辨出，宋晚不是歪打正着，而是真有医术基础在身。
情况紧急，他身体不便，不顾上细思量其他，当机立断作出决定。
“膻中、心俞、至阳…”
一一告知宋晚穴位顺序，及所用力道。
宋晚有条不紊完成。
渐渐的，小婉脸上痛苦神色褪去，呼吸归于平稳，捂着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
谢老表情愈发严肃：“好，改换内关、神门…”
宋晚不敢停下，依据他说的继续。
这般按压穴位之下，小婉打了个哈欠，竟就这么睡过去了。
宋晚不知此情况是好是坏，欲要问明谢老。
可她一抬头，却对上一对混沌的眼。
谢老表情呆愣，茫然四顾，似乎不知身处何方。
宋晚心里一咯噔，试探问：“谢老？”
谢老身体一颤，回过神，满脸戒备。
“你们是谁？…是来要古方的？”
“死了这条心吧，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古方，我不可能交给你这霓虹人！”
“文远！快来送客！”
在场众人都懵了，不知发生什么。
宋晚第一个反应过来。
先前谢老提到过，他患有癫狂痴呆症。
现在看来，应该是后世所说的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如今这是糊涂了。
不等众人说话，谢老环顾四周，忽然脸色大变。
“这是哪里？你们绑架我？”
“就算你把我掳到这里，我也绝不会妥协！”
宋晚不知小婉情况，不敢停下按压穴位动作，长时间按压下来，手指已感到酸痛。
她只好顺着谢老忽悠。
“不是，谢老，您忘了吗？”
“我们请你来治病，这女娃是胎里带的心悸症，才按压穴位缓解，您看如今还需要继续按吗？”
医者父母心，以治病救人为首任。
谢老本来信了。
可当他打算接手宋晚工作时，却发现自己残缺的手。
受到剧烈刺激，他整个人变得癫狂，暴起要袭击宋晚。
“我的手！你们对我的手做了什么？”
宋海与小宁拦下谢老，阻止他。
谢老只是个瘦弱病残的老人，无力反抗。
他破口大骂，大概把他这辈子知道的最脏的话，都骂出来了。
无奈之下，宋海只能先堵住他的嘴。
耳边清净了。
但宋晚也失去最后的医术指导，担心小婉复发，只能用死办法，收了一半的力道继续按压。
在场只有她一个懂中医的，不敢交给别人干。
不知过了多久，宋晚觉得手指都不是自己的了。
终于。
谢老眼睛一轮，弄出动静。
“这是…我又犯病了？”
他苦笑一声。
顾不得其他，宋晚忙不迭让他帮看小婉情况，得到肯定回答才松手，活动手指。
松了绑，谢老神色复杂看着她。
“你救了小婉一次，按理说投桃报李，我该去帮你的爱人看病。”
“不过听你所说，他应该需要针灸。”
“我的手如今不能再动针灸。”
“针灸与这次紧急情况按压穴位不一样，手法和力道，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倒是可以按摩穴位，只是那样不过是饮鸩止渴，杯水车薪罢了。”
“否则即便是喝药，也达不到最佳效果，反而可能更加受罪。”
宋晚早做好打算：“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去看。”
“开药，按摩，我都可以，效果不大也是效果，不是吗？”
同时，她还要继续找谢文远的下落，双管齐下。
谢老不置可否。
宋晚继续说：“难道你们不想离开牛棚吗？”
“您的身体，小婉的身体都不好，再继续待在牛棚，恐怕…”
后面的她没再说。
可她记忆中，医护人员提到谢文远很是可惜。
医者不自医，这么一个医术高明的老中医，竟成了精神病患者，这是社会的损失。
更为谢文远可惜的是—
他的亲生女儿与亲爹，都是在恢复高考那一年，即将被放出牛棚时，离世的。
那场变故结束了，可进了牛棚的人，是陆陆续续出去的，有些还没轮到。
恢复高考后，各方面需要人才。
有高校的任职文书下达到这里，想要聘请谢老去任职，教习中医。
可他们只看到一具尸体，与一座黄土堆。
谢老的尸体已然发臭，不知走了多少天。
他静静躺在黄土堆旁，神情宁静。
土堆里埋他的孙女，谢婉。
他们本来只差几个月，便能重见光明了。
谢老表情有所触动。
他的身体，他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不管小孙女。
宋晚再接再厉：“难道您不想给小婉治病吗？”
“听说国外有开胸手术，可以治疗这种病。”
“不说国外，国内近几年也有成功案例，如今几年过去，这门技术更加成熟，可以一次性解决问题。”
“您应该清楚，哪怕不做手术，以小婉的身体，也不适合再住牛棚。”
谢老叹气：“没指令，村里不会放人。”
“我走不了。”
宋晚眼睛明亮，目光清明。
“总要试试，我去找村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