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一切风波平息了下来,苏晚儿方才跌落的道上,出现了一个打扮诡异的人影。
他佝偻着身躯,穿一件破烂的灰色麻衣斗篷,帽子掩盖住他的多半张脸,唯一可以看到的,是他形如鸡爪的一双手和惨不忍睹的少半张脸。
他的一双眼睛混浊不堪,像是掉进了泥水里。
“咳咳……”
“咳咳咳……”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一面破锣。
这个人望了一眼四周无人,又拖着残破的身躯缓缓离开了。
他所经之处,百姓皆把他看作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带着孩子上街的大人更是讨厌他,远远地就吓唬孩子:“离那个妖怪远一些,小心他吃了你!”
孩子就是孩子,还没有起码的分辨能力,他们听信大人的话,一见到他就拿石头丢他,冲他吐口水。
他也不生气,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最后走了很久,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子才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南宫错前脚把接骨草交给燕儿去煎药,后脚就听到青山来报:“王爷,有人闯入!”
“谁这么大胆?”南宫错走出房门就听到门外有人骂街。
青山皱了皱眉:“他不肯说!”
南宫错深吸一口气,背着胳膊走到王府大门,远远地看见封怀素被守门的月影和竹风拦着,急得大骂:“南宫错,你给我出来!南宫错!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骂的一气呵成,不堪入耳。
南宫错要不是看在苏晚儿的面子上,真敢上前亲手拔了他的舌头。
“青山,把他带来。”南宫错吩咐完转身走了。
青山硬着头皮上前:“王爷吩咐,带他进去。”
月影和竹风对视一眼,这才收了剑。
封怀素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说一个字,跟着青山进了王府。
钟慕白知道有客人来,起身跟苏晚儿南宫错道了别,嘱咐一番,就离开了。
途径走廊,他跟封怀素擦肩而过,特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钟慕白暗想:这人虽然面生,但他总觉得似曾相识。看他气宇不凡,又生得赛过徐公,定然不是普通人物。
眼见封怀素走远,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也该去做一件能让父亲满意的事情了。
封怀素一心记挂苏晚儿,也没想那么多,更不知道自己连来这里走个路都能被有心人反复琢磨。
苏晚儿认命地躺在床上,心中无限后悔。
却更加后怕。
她见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那个人恰好跟自己四目相对,居然还朝自己勾了勾爪子似的手指头。
“晚儿,有人来看你了。”南宫错说这话时,脸色不太好。
封怀素恰巧一脚踩进门槛,听说这话,也不搭理南宫错,径直来到苏晚儿床前坐下。
苏晚儿急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漏了嘴。
封怀素心领神会,见她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他一改刚才在门口时的泼皮无赖相,端得稳重儒雅,高贵大方。
“小妹,好好的怎么把脚摔断了,这不是给王爷添麻烦吗?”封怀素佯装指责苏晚儿,面上现出些许蕴色。
苏晚儿委屈道:“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搞清楚,她才是受害者,怎么到了封怀素口中反倒成了加害者?
“唉,你这个冒失鬼,都怪父母去的早,我奔波于生计,也没能抽出空把你教成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封怀素抚摸苏晚儿的头发伤感道。
苏晚儿眉心一跳,偷偷瞥了一眼背对他们的南宫错,素素这是演的哪出苦肉计?
“你可不要怨恨为兄。”封怀素说着,眼中滚出两滴热泪来,落在苏晚儿手上,砸开了花。
“呜呜~~”封怀素竟然伏在苏晚儿身旁痛哭起来:“平时你磕一下碰一下我都心疼得要命,哪里出过伤筋动骨这么大的事!我没能保护好你,真是愧对父母在天之灵!”
苏晚儿从来没有见他掉过泪,这下是动了真格。又听他说得言辞恳切,自己忍不住鼻子一酸,想起往事来……
两人哭作一团,惹得南宫错也想起自己枉死的母妃来……
“你们够了!”南宫错一声吼,两人一愣,哭得更惨了。
“我数三下,都给本王住口。一,二,三!”南宫错立在床前,恨恨地剜一眼封怀素抽动的背影,两人真的止住了哭声。
“六王爷,请让我把晚儿接回去几日,等她养好了身体我再把她送回来。”封怀素说着悄悄给苏晚儿使眼色。
苏晚儿抽了抽鼻子:“我想家了。”
“不行,玲珑居附近龙蛇混杂,不如这里清静。”南宫错果断拒绝。
“王爷耳目众多,想必也一定知道玲珑居有位从不轻易出手的神医。”封怀素收了狼狈之态,说起话来又变了一副样子。
南宫错是听说过这件事,但那时他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而现在,只要是关于苏晚儿的,他都愿意试着去了解。
“听说那位神医年纪轻轻便拜了当时名动天下的老神医欧阳绍,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南宫错记得有这么一段。
他还想过心想这可能只是个噱头,什么神医都是骗人的。
“不错,你知道的不少。”封怀素挺直腰板,实实在在夸了南宫错一句。
“而且本王还听说他生得风流倜傥,令所有见过他的少女神魂颠倒。”南宫错看了眼陶醉在这些说辞中的封怀素,忽然明白了什么。
“还有这等传闻吗?”封怀素惊讶问道,随即,笑了。
苏晚儿正要拉他,他却起了身,点头对南宫错道:“这样,你还不放心让我接晚儿回去吗?”
南宫错淡然一笑:“当然放心,本王相信有他的医术,晚儿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那我也不瞒你了,那神医正是本……”封怀素正要说出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南宫错伸手制止:“且慢,如果本王听到的这些传言全部属实……”
封怀素嗤笑道:“当然属实!”
苏晚儿清楚地见到南宫错嘴角多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那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传闻。”南宫错继续道。
“王府确实很清静,适合养伤。玲珑居不是还有事吗?你先回去处理下。”苏晚儿意图阻止南宫错继续说下去。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说,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传闻?”封怀素期冀听到更有说服力的溢美之词。
“传言那位封神医不近女色。”南宫错话锋一转:“但他却有断袖之嫌。”
苏晚儿一脸震惊看向封怀素,没想到他竟然是……!难怪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其他女人。
封怀素打了一个哆嗦,无奈道:“可是这,这跟治伤有什么关系!再说,传言而已,不可尽信。”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既然不近女色,又怎么肯花费心思在晚儿身上呢?”南宫错笃定答道。
……可是这两者也没什么关联啊。
苏晚儿已经忘了封怀素当时的神情,可能是在苦怒哀惧之间不停转换,只记得他临走时悲哀到生无可恋的眼神。
这可是她头一次见到封怀素吃瘪。
青木忽然出现,把南宫错叫出去说了一阵子话。
“晚儿,你告诉本王,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南宫错回来后一本正经地发问。
苏晚儿踌躇道:“封怀素。”
“他果然有妙手回春的本领吗?”南宫错深究的目光对上苏晚儿,她轻轻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南宫错站起身背对她问道:“你想回去玲珑居吗?”
苏晚儿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回答。
南宫错继续说道:“以后这几日我不在王府,恐怕不能亲自照顾你。也许回到玲珑居能让你快些把伤养好。”
苏晚儿想要起身却动不了。
“潮汐阁发生什么事了吗?”苏晚儿第一时间猜测道。
南宫错没有回答反问一句:“你今日是不是在院墙外看到了什么?”
“没有。”
“那我让清琴送你回去玲珑居。”南宫错说罢直接出去了。
莺儿燕儿被强行留在了王府,苏晚儿要的是清静,带上她们可就违背了南宫错的初衷。
这一日早朝过后,南宫错到皇宫内向南宫煜和太后说明此事。
南宫煜看了太后一眼,转向南宫错,道:“老六,这件事情你为何不早禀报?”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附和道:“这件事是苏木盛有错在先,你怎么还帮他求情?他这样做,置我朝律法于何地?置我天家颜面于何地”
“太后此言差矣,苏大人这么做恰是维护了天家颜面。”南宫错道。
“他有苦衷却不早说,眼见瞒不住了才来找你说情。可见,他本就存心不良,有意欺瞒。”南宫煜冷笑:“老六,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和六王妃伉俪情深,可一码归一码,皇上说得对,这件事你且不要插手,至于六王妃,看在你的面子上,哀家答应你不深究于她。”
南宫错等他们说完,眉梢轻挑,嘲弄般答道:“恐怕微臣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老六,你这话什么意思?”南宫煜的语气有些微怒。
“近日,不知哪里来的匪徒三番两次想要抓走苏晚儿,依臣弟之见,怕是另有幕后主谋。”南宫错道。
太后怒道:“竟然有这种狗胆包天的匪类!”
“那你可查出来他们是什么人指使的?”南宫煜问道。
“臣弟不敢妄言,那些人一旦被擒,立即自戗,线索无处可寻。”南宫错道。
太后凤眼微眯:“难不成六王妃身上还背负着什么秘密?”
南宫错垂眸:“听说她是被苏木盛夫妇收养的。”
南宫错离开后,太后问道:“皇上,你怎么看?”
“朕以为,他的话只有五成可信。”南宫煜道。
“你是指……”太后欲言又止。
南宫煜道:“这件事还需斟酌,左右他们也逃不过。”
太后叹了口气起身来,发间的凤钗轻轻颤了颤:“皇上或许可以找大将军商议,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师傅。”
“母后!”南宫煜压重了声音:“你以为朕还是三岁小儿吗?”
太后望向南宫煜,语重心长道:“皇上,哀家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不要被一时意气冲昏了头脑。”
南宫煜起身来,冷笑着拂袖而去。
钟大将军乃是前朝的肱骨之臣,后宫的中流砥柱,此事人尽皆知,他的头脑清醒得很。
他才离开太后的千鸾宫,全得海就已经等在了外头。
“怎么了?”南宫煜边走边问。
全得海擦擦鬓上的虚汗,回道:“奴才听闻,京城已经传遍了,现在的六王妃根本不是苏大人家的长女。”
南宫煜脚步一顿,冷哼道:“那你可查到是谁走漏了消息?”
全得海愣了愣,小声道:“这无风不起浪,除了苏家上下,还有谁知道这么清楚?”
“那就去查清楚,今晚朕就要知道一切!”南宫煜发狠道。
全得海见他是真的生气,吓得急忙告退。
“等等!”南宫煜叫住他:“你立即派人去将军府传钟千客进宫,就说朕有要事同他商议。”
全得海立即领命去了。
南宫煜抬头望见不远处皇后所在的华容宫,不由自主向着那里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不远处跟着的几个侍卫,也都不敢越矩一步,老老实实地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南宫煜转身离开此处,回了正德殿。
南宫错出了皇宫,见青木驾着马车在外等候。
“青木,你的伤势如何了?”南宫错上了马车问道。
“属下多亏王爷及时救治,现在已无大碍。”青木的脸色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只是右臂还有些异样。
马车缓缓离开了皇城,驶向靖王府方向。
“王爷,您不去看一下王妃吗?”途径玲珑居时,青木好奇地向里头望了一眼,发现里头坐满了客人。
南宫错没有出声,青木只好驾着马车继续行驶。
过了好一会儿,南宫错的声音才幽幽传出来。
“那个地方人多眼杂,还是少些麻烦。”
青木道:“王爷英明。”
玲珑居的三楼依然安静,封怀素手里捧了一本书,坐在房间里,忽然抬头问道:“苏木盛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你的事抖搂出去了?”
正靠在床头百无聊赖的苏晚儿一听,立即来了精神:“你是指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