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听到钟慕白的夸奖,又是一声嘶鸣。
“青木,你先下去吧。”南宫错把缰绳递给青木,看了他一眼。
青木匆匆向钟慕白行了礼就把两匹马拉走了。
钟慕白目光追随着青木消失,目光中多了一丝深意。问道:“你们这一大早出门,该不会是练马去了吧?”
南宫错没有回答,带头进了王府。钟慕白知道,如果他不想说,任他怎么激将他也不会说的。
这是他们两人多年来形成的默契。
“慕白,你想知道追风的主人是谁,我这就带你去见她。”南宫错问了当差的,知道苏晚儿去了后花园。
钟慕白颔首轻笑出声:“原来那马叫追风,还真是贴切。”
经由南宫错的行为,他大概猜到追风的主人是谁了。
朝阳冲破了禁锢,跳脱出来,人间顿时光芒万丈。
两人绕过恢宏气派的前院,一进入后院,只听得流水潺潺,院落中央一湾天然形成的泉水不断从底下涌出。
正对院门的前方,一座人工雕琢的假山横亘池上,遮住了来人多半视线,似乎是怕人一眼将这园中景色看尽。
钟慕白经过池上,暼到几尾锦鲤用力跃出水面,翻起一圈圈涟漪。
他忽然有个疑问。
“你这个后花园,怎么竟舍得面世了?”
南宫错走在他的前头,回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可是记得这地方才赐给你那会儿,你宝贝得很,听说这泉眼还是你先发觉的。”钟慕白本着心意酸了一句。
虽说将军府有个比这里还大的花园,他却总觉得跟这里比起来,他家的反倒逊色不少。
靖王府的后花园,可谓把物尽其用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沿着院墙下是尽态极妍的春日之花。高大茂盛的美人蕉,欣欣向荣的百日菊,含苞待放的绣球花……还有各种认识不认识的药草,葳蕤多姿。
石板铺成的小路旁,种了一排婀娜的杨柳。
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洒下万点金星,令走在路上的人心情轻松起来。
这石板路弯弯绕绕,看似要走到尽头,却在下一个转眼又是柳暗花明。
南宫错一袭暗赤色金线锦袍,身长玉立,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俊美坚毅的面容上难得多了一丝愉悦。
钟慕白似乎钟爱白色,远远看起来就像是才从雪地里捞起来的。
那会儿南宫错才认识他不久,就撺掇着他改名字。
“叫什么慕白,我看改名叫太白更合适你。”
钟慕白因此挨了钟千客一顿好打,再也不敢提改名字的事。
两个人一前一后终于绕过了这片花海树丛,只见远处院墙内留了一大片草地,两棵十多尺高的海棠树并立在那里。
两棵树中间,花板麻绳做成的秋千架上,有一个身着雪色轻纱的女子背对他们而立。
由于是清晨,她的肩上罩了一件藕荷色云肩,上面绣满了云纹。瀑布般的黑发垂在身后,头上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插了一支翠色蝶翼珠钗。
她的身后站了两个身姿窈窕的粉衣丫鬟,一人扶着一根绳子。
“小姐,我们可要开始了。”燕儿和莺儿四目相对,彼此心领神会。
苏晚儿笑道:“你们有本事就把我推出墙外。”说是这么说,她的双手却不由自主抓紧了绳子。
“一,二三!”
秋千被高高推起,纱罗轻飏,苏晚儿并没有看到高墙外的景色。
“再高点。”苏晚儿忽然对墙外到底有什么起了好奇之心。
“小姐,你坐好了。”
两个丫鬟摩拳擦掌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一,二,三!”
海棠树上娇嫩的碧叶中,一簇簇洁白如玉,薄如轻纱的花朵似乎也受到了三个女子的欢声笑语所感召,纷纷飘落下来。
整个院落都是馥郁的花香。
“哈哈哈,真是快活!”秋千每荡到最高处,苏晚儿都会借势撑起身子往外头看一眼。
钟慕白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反应过来时,南宫错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秋千架下。
“还差一点,你们是不是力气用完了?”苏晚儿嘲弄道。
再次落下时,她忽然感觉一股强劲充沛的力量由背后传来,秋千架高高扬起,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的欣喜之色却在看到墙外的刹那间凝固,绯红的脸色顿时变得灰白。
一个措手不及竟然松了手,身体直直被抛出了墙外。
空荡荡的秋千架似乎也慌了,歪七扭八地晃了晃,而后荡了回来。
南宫错立即接着树干跃出墙外。
钟慕白收起折扇,快走几步干脆飞身出了院墙。
莺儿燕儿早就吓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急往回跑,她们不会飞檐走壁,只能出去外头找。
苏晚儿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了额头,她的裙摆也被这里的棱角分明的乱石划出几道口子来。
苏晚儿盯着空荡荡的道路,尝试着起身,可一次接一次地失败了。
“晚儿,你怎么样?”南宫错来到她身边,试图扶她起来。
苏晚儿瞬间回神,这才发觉左脚脚腕摔断了。
“嘶~你别动,疼!”苏晚儿额上的冷汗流下,濡湿了几捋头发。
钟慕白也赶过来立在一旁,他本想上前帮忙,却碍于种种规矩断了这个念头。
南宫错二话不说俯身抱起苏晚儿,安慰道:“你别怕,我这就让让许如生过来,你再忍忍。”
苏晚儿勾着他的脖子,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真诚,还有一丝丝心疼。
“我还忍得住。”苏晚儿勉强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南宫错抱着苏晚儿进大门时,莺儿燕儿才到院子中,见状都围了上来。
钟慕白不紧不慢地跟着,只见南宫错一边吩咐下人去找许如生,一边小跑着进了后院。莺儿燕儿使出浑身解数都赶不上他。
哟,这么紧张,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过他好奇的地方是,这王妃可不是他见过一面的苏蓉儿,刚才南宫错口中喊出的是“晚儿”。
苏晚儿,苏府家的二小姐。
这娶亲的不知道也就算了,以苏木盛的为人,连女儿都能嫁错,这显然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钟慕白跟了过去,苏晚儿早被南宫错安置妥当。她躺在床上,莺儿燕儿在她身边忙碌着。
南宫错出了门,迎上钟慕白一脸“我看穿你了”的表情。
“慕白,你这么盯着我是想做什么?”南宫错凝眉望向远处,这许如生怎么还不来。
“你刚才叫的好像是‘晚儿’?”钟慕白打开折扇摇了摇又顿住了。
“这件事我稍后再跟你讲。”南宫错本就打算把苏晚儿真实身份告诉他,不仅是他,整个星罗国都会知道。
许如生在清琴带领下急急跑了过来,因为清琴说她家王爷急得脸色都变了,许如生还以为六王妃伤得很重。
“王妃伤情怎么样?”南宫错盯着许如生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下手重了,伤到苏晚儿。
许如生神情肃穆地端着苏晚儿穿着罗袜的左脚试了试,苏晚儿轻哼一声。
“脚腕断了,怎么能如此不小心?”许如生摇头叹口气,伤筋动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站起身来对南宫错行了一礼:“王爷,这平常小病小灾的,小人手到擒来。可这伤筋动骨就不是小人的强项了。”
南宫错问道:“你可有其他办法?”
一旁的钟慕白走过来:“或许,我可以试试。”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南宫错剑眉挑了挑:“慕白,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钟慕白收起扇子到了床边坐下,一边小心地抬起苏晚儿左脚一边说道:“我从小就跟着我爹行军打仗,军里的将士谁还没个跌打损伤。”
他温文尔雅地笑道:“不瞒你们说,在那种环境下我都被逼着成了骨科大夫,还是自学成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南宫错眉头稍稍舒展:“那就有劳你了。”钟慕白确实有这个本事,只是他刚才一时乱了心绪没有想到。
他来到床头坐下,帮苏晚儿拨弄贴在脸上的头发。
“你怎么就松了手呢?”南宫错有些懊恼,会不会是自己忽然一推把她吓到了。
“谁让你不声不响地出现,莺儿她们根本没那么大力气,我还以为是刺客。”
钟慕白摇头忍住笑意,先不说别的,靖王府今日的戒备在他看来绝对是一流的。
虽然侍卫下人都是随常打扮,但他们不经意的动作和眼中流露出的精光也不敢令人小觑。
刺客哪能说来就来,还是青天白日的。
所以,她这番说辞恐怕只能说服她自己了。
“嘶~”脚腕传来的剧痛使苏晚儿五官微微变形,她狠狠攥紧拳头,没注意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南宫错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柔声开口:“疼就喊出来。”
苏晚儿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沁满了泪水。
许如生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才几日,这王爷怎么就跟变了性子一样。
“许大夫,开方子抓药的事你比我有经验,麻烦你了。”钟慕白不忘恭维一下许如生。
许如生一听忙点头称是,当即坐下就要开方子。
“小人曾闻,世上有一种可以接筋续骨的药草,名为接骨草。只是数年前有人妖言惑众,说这药草是鬼草,带着人把他们全都挖起来毁掉了。真是可惜了……”许如生摇头叹息一阵,这才落笔。
“接骨草?是不是叶子长得像羽毛,上头结满一簇簇红果的接骨草?”苏晚儿忽然问道。
许如生停了笔,又拿出一张纸来,描了一阵拿到床前给苏晚儿看:“王妃可是说它?”
苏晚儿点头:“果然是它。”
钟慕白趁机吩咐莺儿燕儿找些锦缎来,把苏晚儿的左腿吊了起来。
“这东西原来还有这种用处,我还以为是素……是我哥养着好看的。”苏晚儿瞬间有了精神,就要起身。
“你别动。”钟慕白嘱咐她起码要休养半个月左右才能下床活动,否则前功尽弃,她的脚永远也好不了。
南宫错心念一转,说道:“既然玲珑居有,我这就去向他讨一些来。”说罢,起身出去了。
外头忽然有人来找许如生让他救命,他留下药方也先离开。
莺儿带着方子去抓药,燕儿留下服侍苏晚儿。
钟慕白有好些疑问盘旋脑中,索性坐在一旁跟苏晚儿拉起家常。
南宫错单人匹马,风风火火来到了玲珑居。
红绡坐在大堂忽然见南宫错来到,气势汹汹地就要赶他走,幸好被下楼的白鹣拦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白鹣不打算让他进来。
“你们公子在吗?”南宫错问道。
红绡翻了个白眼:“公子不在,你赶紧走。”
“晚儿伤了骨头,她说这里有接骨草,可否借来一用?”南宫错虽然面色沉稳,语气却骗不了人。
白鹣眼珠转了转,接骨草确实只有他们玲珑居的人知道,而且后院种了那么多。
再说,他们小姐的伤势要紧。
“你等着。”白鹣说罢转身走了。
“我们小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伤了骨头了!是不是你干的!”红绡没了白鹣的约束,血气直蹿,一听苏晚儿不好,说话更冲。
南宫错根本没有进门,也不想这时候跟她理论,直接转身来到门外等着。
不多时,白鹣抱了一个小布包出来交给南宫错,南宫错谢过就离开了。
“就你是个好人!”红绡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白鹣摇摇头:“不管他的话有几分真伪,我相信他不会拿小姐来开玩笑。”
门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封怀素锦衣玉袍跳下马车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墨染跟在他身后,面容生硬。
一进门,他就笑道:“哟,好大的火药味。”
“公子,你回来晚了一步。”红绡立刻迎上来。
封怀素看了看外头:“不晚吧,还没到开饭的时候。”
“倒是你们两个,一大早,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看看这门,都被你们撞歪了。”封怀素说着,哼着小调迈上楼梯。
墨染扫了两人一眼,也跟着上去。
“公子,方才六王爷来借接骨草,说是小姐伤着骨头了!”白鹣急道。
小调戛然而止,封怀素退下楼梯,望着白鹣问道:“你们就借给他了?”
“这个苏晚儿,搞什么名堂!”封怀素似乎才反应过来,又恨又恼地顿顿足。紧接着,他一阵风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