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儿,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封渊意识到封怀素可能在骗他。
封怀素道:“不然,我当初为什么要收留她一个举目无依的孤儿?”
“既然如此,你为何迟迟没有从她身上得知那两把剑的下落。”封渊转过身,双目紧紧盯着床上的封怀素。
“想要一个人说出真相,有一百种方法,你却偏偏选择了最困难的。”
封渊走过来,坐在椅子9上,咄咄逼人。
“你是不是对她动了情?”
封怀素苦笑一声缓缓开口:“想到祖母,想到母亲,想到大嫂,孩儿此生不敢再对任何女人动情。”
“情,需要断在未深之时,为父望你好自为之。况且,晚儿姑娘已经嫁为人妇。”封渊摇头叹息。
“孩儿自有分寸,只希望凤先不要再针对她了。”封怀素微微颔首。
封渊没有说话,临出门前,又是一声低低地叹息。
他又不是瞎眼的,怎么看不出小儿的心思。
且不说那姑娘已经嫁人,就算没有嫁人,封家也断不能容下这种克死六亲的人来祸害他们。
凤先的话依旧萦绕耳边:“城主,这个女人断不能留在二公子身边,否则害人害己,后患无穷。”
封怀素听到封渊走远,这才卸下了满身的疲惫,躺在了床上。
他紧紧抱着自己,如同一只卑躬屈膝的大虾蜷缩在角落里。
他恨过,怨过,自己的出生害死了母亲,父亲既然早知道结果,为什么在死了原配后要娶母亲续弦?
现在,他还要逼着自己去害人?
自己没有他和大哥那么看的开,可以任由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眼前。
“你是不是对她动了情?”
父亲的话如魔咒般一遍遍回响耳边。
不,自己关心她爱护她只是因为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的。
封怀素紧闭着眼睛,脑中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素素!你看那一对鸭子多好看!”
――“那是鸳鸯!鸳鸯!”
――“素素,你受伤了,也太不小心了。”
――“苏晚儿,你哭什么,我还死不了。”
――“封怀素!你干的好事!”
――“素素啊,我以后嫁人就一定嫁你!然后慢慢折磨你。嘿嘿……”
――“素素,我决定了,替苏蓉儿出嫁。”
――“听说南宫错长得比你还要耐看,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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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声情真意切地呼唤,一张张喜怒哀乐不断变化的美丽面容,早就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中,一点点蚕食了他亲手为自己穿上的铠甲。
封怀素无力地松了手,双眸一张一合间,染了些奇异的色彩。
他忽然弯起唇角,本就张扬绝色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冶。
鬼使神差般,他悄悄起了身,步履轻轻离了房间。
封龙山庄不远处的更高顶上,有一座古朴宏伟的建筑,那里是封家的祖祠。
封怀素的行迹早被守在山庄各处的暗哨看了清楚,只是他们不能做任何阻拦。
封怀素拾阶而上,纵使失了功力,依旧如履平地。
终于他停在了祖祠外,面前是两扇暗红沉重的大门紧闭着。
“凤先,我有事请教你。”
门应声而开,月色下,一位手执银色拂尘,头发半白,面容清瘦的男人走出门外,白色的道袍外套着玄色半袖罩服,向封怀素微微躬身:“二公子深夜造访,想必有什么要事,入内再说吧。”
封怀素跟在他身后,见他形容消瘦,比起几年前更加飘飘欲仙。
“怎么,我爹都不肯让你吃一顿饱饭吗?”封怀素呛了他一句。
凤先头也不回说道:“公子言重了。”
正殿里供奉着封家祖宗的牌位,凤先带着他进了南侧的偏殿内,随后为他斟了一杯热茶。
“你算到我会来,所以连茶都备好了?”封怀素拈起竹杯,目光直视盘坐在对面蒲团上的凤先。
凤先微微阖目,摇头道:“公子,这就是因缘际会,凤先煮了茶,你恰好来了,仅此无它。”
封怀素呷了一口杯中物,拧眉道:“这种苦茶也是你们修道人常喝的吗?”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封怀素指着他笑道:“还说这是巧合?这下看你怎么圆这个谎。”
凤先摇头道:“茶之一物,不过是一种媒介。人生沉浮,就如这茶一般,起落之间,苦涩如茶,甘香亦如茶。”
“这茶有名字吗?”
“凤先不才,且管它叫无相。”
封怀素轻笑着摇头:“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叫它无相,它就真的无相了吗?”
“二公子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凤先,你明知顾问,算不算一种罪?”
“世人皆有罪,众生都是苦。凤先确实有罪。”
封怀素仰头一饮而尽,竹杯重重落下,发出清脆的击打声。
“那你说,什么是动情?”
凤先半阖的双目缓缓睁开,眼底清明一片“情动,在于日久的欣赏与促成。”
“那断情,又是什么?”封怀素紧盯他的双目。
“断情,是一种抉择。一则顺应天时,一则顺应人心。”凤先不徐不缓张口。
“你可真会胡说。”封怀素冷笑。
要不是他这张嘴,他的父亲怎么会去跟他说那样的话?
“二公子,凤先只是为了封家着想,其余的,不在凤先考虑范畴。”
“那我告诉你,我爱上她了,是不是也要顺应天时娶了她。”封怀素道。
凤先唇瓣抿起,阖上双目没有说话。
片刻后,凤先睁眼道:“如果这是二公子的意愿,凤先自然不会有异议。”
“但是公子一定不会这么做。”
“要是公子主意拿定,也不会来找凤先了。”
封怀素冷笑道:“我知道你有一种断情的术法,所以向你借用一下。”
“二公子你不会是要……”凤先有些吃惊。
“我现在就是普通人一个,想必你在我身上施用起来也很简单。”封怀素道。
“二公子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必了。”
“请二公子随凤先进来。”凤先起身来,拂尘轻摆,怜悯地看着封怀素。
封怀素望了眼窗外,微微眯起的眼中透出一丝决绝。
情之一字,害人害己,不如绝了好。
封怀素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欺骗别人。
晚儿,但愿南宫错会是你的不二良人。
失去意识前,封怀素问道:“凤先,我会忘记她吗?”
凤先摇摇头。
只怕有一日,唉……
为了查出真相,南宫错在颓败的慕容府周围安插了数个眼线。
只是一连两日过去了,那里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晚死的两个人只是意外。
又过了两日,依旧没有消息。这些日子,钟家父子都忙着筹备婚事。
潜伏将军府里的线人也并无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南宫错静坐在王府里,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时不时举起棋子儿,却又迟迟不肯落下。
青木暂时被他留在了潮汐阁,他的贴身侍卫变成了青石和青山。
外边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棋盘上洒满了余晖,这样闲适的时光实在难得。
“世事如棋,起落有道,六哥好自在啊。”南宫宿含笑从门外跨步进来,月白色的身影晃了晃南宫错双眼。
南宫错将手中白棋丢回棋篓,抬头道:“你是闲着无事,到这里找乐子来的吗?”
“哈哈,六哥你怎会这么想?”南宫宿径直朝着南宫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本正经道:“一个人下棋多无聊,我的棋艺虽然不如你,但也能与你杀上一局。”
南宫错忽然想起了一些事,眸光沉了下去。
“呵呵,难得七弟有如此兴致。但是本王尚有要事,这棋改日再约吧。”
“你要出门吗?”南宫宿见他起了身,也跟着站起来。
“嗯。”
“去哪里?”
“万艳楼。”
“什么,你要去青楼?”南宫宿诧异地脸色微变,接着小声问道:
“万一六嫂知道了怎么办?”
南宫错瞥了一眼南宫宿:“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要是她知道了,肯定是你泄露的。”
南宫宿立即狗腿般向南宫错表决心:“我对着外头的夕阳发誓,绝不会出卖六哥。”
末了加了一句:“那六哥能带我去吗?”
南宫错想了想,苏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带着他去也无妨,反正是去花银子消遣的,又不会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要是万一被你六嫂逮到,你得一力承担这个责任。”南宫错语气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南宫宿犹豫片刻才不情愿地答应了。
万艳楼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也是达官显贵茶余饭后消遣的所在。
只是这万艳楼幕后老板未曾露过面,谁也不清楚这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但这里和妓院有本质上的不同,里面女子多是卖艺不卖身。
一些文人骚客也免不了来此卖弄一下文采,希望得到美人们的仰慕。
夜幕渐落,盛京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灯笼,万艳楼下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南宫错和南宫宿两人一身酸儒书生打扮进了门。
南宫宿无奈地翻着白眼,这都是六哥的要求,还借口说什么微服私访。
他根本就是来这里看美人的,要不,怎么会一直盯着二楼某个地方,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南宫宿顺着南宫错看过去,二楼的栏杆处,果然懒懒地靠了一个粉衣美人,只是一个背影,就已经惹人遐思。
再一看,好家伙,她的身旁坐了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
那不是钟千客吗?虽然他着了一身便装,头发也散了下来遮人耳目,南宫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四周人声鼎沸,大家各自心知肚明,窥探他人隐私这种事,不是在这种地方行使的。
南宫错余光注视到南宫宿神色微变,脑海里盘旋一阵,低声道:“这万艳楼的女子多是文舞俱备,面胜春桃。我觉得,二楼那个粉衣的,一定是个绝色美人,我们不如去会她一会?”
“六哥,你没看到她身旁有个人物吗?”南宫宿打量南宫错一眼,见他目光迷离,已经被那个女的迷住了。
南宫错依旧盯着二楼,摸着下巴玩味道:“依你我的身份,除了皇上,什么人物不都得乖乖让路。”
不等南宫宿答话,南宫错拖了南宫宿就往楼上走。
“六哥……”
“走吧走吧。”
“我自己会走。”
等二人上了楼,那个粉衣女子和钟千客却没了踪影。
南宫宿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可以与美人见一面,哪怕说一句话也好。”南宫错叹息着坐下,语气不免可惜了些。
“这里有这么多美人,这位兄台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陌生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嘲弄,一名手摇白色羽扇的紫衣男子坐在了二人面前。生得英气逼人,面如皓月,目若朗星。
南宫错见他形容举止皆不一般,当即薄唇轻启:“谁是你的兄台?来这里攀亲戚,是眼睛瞎了吗?”
南宫宿差一点笑出来。
“在下紫玄,不知两位如何称呼?”紫玄依旧面带微笑。
南宫错没有理他,转而对南宫宿道:
“我们走。”
南宫宿再次不明就里被拖下了楼。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紫玄眼神中多了一丝鄙夷。
他们家小姐就嫁了这么个货色?要不是为了大局着想,他真想一扇子把他拍下楼去,摔个筋断骨折。
“紫玄,有劳你了。”钟千客立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人言重了,这是紫玄的荣幸。”紫玄垂眉敛目,向钟千客微微躬身。
“今日怕是不能在此尽兴了,回吧。”钟千客叹道。
“是。”
一路无话,南宫错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南宫宿也明智地绝不在这个时候招惹他。
半路上他就找借口溜之大吉了。
南宫错回到王府换了衣衫,带着青山青石两人直奔潮汐阁而去,他要知道这个紫玄是什么来路,还有,他怎么会成了钟千客的人。
更重要的,才出现不久的万艳楼经营得风生水起,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暗中推动。
会是钟千客吗?
他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个娇弱的身影。
苏晚儿,你要是再不主动出现,我就拆了玲珑居。
让你和封怀素无家可归!
南宫错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