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貌虽然可怕,但钟慕白没有从他那里感受到恶意。
“我经过这里,听到您咳嗽厉害就来看看。要不我带您去看大夫吧。”钟慕白说着就上前要扶他。
“不用,咳咳……我已是油尽灯枯……别白费力气了。”那个人颤颤巍巍地从身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干净白布包来递给钟慕白。
“小伙子,咳咳……你是个好人……”他似乎费尽了力气,又歇了一会儿才说道:“请,请你帮……咳咳……把它,交给……六王妃……谢谢你了。”
那人说着又使劲咳嗽几声,缓缓躺下身去,没了动静。
“老人家?老人家?”钟慕白收好布包,发现这个人已经没了气息。
这个怪异的人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这样死了。
钟慕白走出残院,方才的事恍若一场大梦,但又是真实存在的。
他攥紧那个布包,决定送还给苏晚儿,顺便花钱雇了两个棺材铺的人进去收尸。
靖王府里安静得可怕,钟慕白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守门的竹风和月影告知,南宫错自己坐在后花园,谁也不准进去。
好个苏晚儿,自己好心去看她的伤势,她竟然一声不响地没了人影,肯定是被她哥哥拐走的!
南宫错越想越气,干脆拎了把斧头去砍树。
砍的就是那两棵上了年龄的百年大树。
就是它们害她受伤,离开了这里,现在人都不见了!
沉闷的“咚咚”声一下接一下传来,钟慕白绕过假山不声不响地立在南宫错身后。
南宫错挥舞着斧头,口中念念有词,模样难得有些滑稽。
钟慕白看到,被南宫错蹂躏的那棵树缺了一角,里面汩汩冒出了暗红色液体,跟南宫错的衣袍融为一体。
“你何必跟它过不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钟慕白站了远一些,以防自己的白衣染了污垢。
南宫错早知道他来了,甩了下头发,手里动作却不停:“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谁也不许进来吗?”
钟慕白道:“这样啊,那我就去找你的王妃了。”说着脚下一转,才迈出几步,南宫错已经衣冠齐整拦在了面前。
“她不在,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南宫错正了正色。
钟慕白道:“既然她不在,我就等她在的时候说。”
“连我也要瞒着吗?”南宫错似乎有些不快。
钟慕白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可不要为难我。”
“走吧,去喝一杯。”南宫错心中正郁闷,恰好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宣泄口。
“喝酒还是喝茶?”钟慕白嘴上问着,脚下已跟了过去。
“酒不醉人,不如喝茶来得惬意舒爽。”南宫错摇头笑道。
“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也不急?”钟慕白猜测苏晚儿大概是回去尚书府了。
南宫错道:“万一皇上龙颜大怒,岂不是连我都要蒙上欺君之罪。这种时候我还是躲得远远的。”
他的话似是而非,钟慕白并不全信。
“原来你也懂得避其锋芒。”钟慕白爽朗大笑。
“你这么悠闲,怎么没被大将军抓回去用功?”南宫错随意问了一句。
“想来我爹他现在忙于应付同僚,我就是偷个闲他也不知道,更别提抓我回去了。”钟慕白苦笑着,眸光中多了一丝惆怅。
“听说七弟近日来常去将军府,是不是你们府上又有了什么好玩的,要真有,一定要叫上我一同赏玩。”南宫错道。
钟慕白面上现过一丝茫然,随即笑道:“是吗?可能我近来回去不多,就算有了新鲜玩意儿也瞒过我的耳目了。”
这时清琴端了茶过来。
“这丫头我怎么看着面生?”钟慕白像发现了新大陆般问道。
“回公子话,奴婢是前日被王爷买来侍候王妃的。”清琴施了一礼。
“原来如此。”钟慕白了然一笑。可是,面生的不止是她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换了。
“我公务繁忙,晚儿她又是个懒怠人,从前那些奴才都吃准了她不会对他们怎样,一个个地都要翻天。干脆就把他们全赶走了,省得看着闹心。”南宫错说着还叹了口气。
钟慕白道:“的确,新来的这些下人精神多了。”
“有前车之鉴,他们要是不机灵点免不了一样的下场。”南宫错挑了挑眉毛,催促着喝茶。
离开靖王府不久,钟慕白迎面撞上了两个人。
“钟少爷,您怎么能耍我们呢?”这人正是他花钱雇来去收尸的,叫刘通,人称刘大胆,生得一副贼眉鼠眼相,心肠却还不错。
他经常跟各种尸体打交道,才得了刘大胆这么个称号。
“发生了什么事?”钟慕白心下一沉,连忙问道。
“哎哟,我的爷,我们按你说的进去找了一圈,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你说这收的是哪门子尸啊!”跟刘通一起的张历一边哆嗦一边唠叨,看得出,他很害怕,也很老实。
“你们哪里都找过了?”钟慕白觉得事情有些诡谲。
“里外都找遍了,你说怪不怪。”刘通跟张历齐齐点头:“真是怪事!”
钟慕白笑道:“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倒麻烦你们了。”
“我们收了爷的钱,却没办成,这……”刘通摇头叹息一声。
钟慕白道:“你们走了这一趟,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万一走漏了风声……”
“爷放心,咱们这一行只做死人买卖,童叟无欺。”张历立即碰了碰刘通,两人齐了口应和着。
“这只是一个小玩笑,你们可别当了真。”钟慕白轻笑出声。
望着他的背影,刘通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擦了把汗。
“这钟家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
“嘘……”
“知道知道,走走走……”
钟慕白本想再去院子里看看,又想着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这个念头一起立即被他掐灭了。
他径直回了将军府。
以他的身份才学,正值年少气壮,本该受到朝廷的重用,南宫煜也曾明里暗里想要给他封个一官半职,可都被钟千客阻拦了。
这是他想破脑袋也无法找出的答案。
钟君桐正和她的两个贴身丫鬟晚烟含翠在后院里扔毽子玩,见钟慕白经过立即扔了毽子跑过去。
“哥,你去哪里了?刚才爹到处找你呢。”
晚烟和含翠也过来行了礼。
钟慕白俯身低语:“那你透漏一下爹找我做什么?”
钟君桐抬起袖子掩口笑道:“我哪里知道,你去问问吧。不过,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要小心。”
钟慕白直起身子,伸手戳了戳钟君桐的额头:“你笑的很诈。”
钟君桐忍不住笑起来:“爹那么忙,哪里有空管你?”
“他不在家吗?”钟慕白有些诧异,这马上就要用饭了。
钟君桐没有回答,指了指后院的高墙。
钟慕白马上明白过来:“我去看看。”
“爹的脸色确实不好,你注意点别说错话了。”钟君桐嘱咐一句。
将军府的后院外原本是一大片空地,自从钟夫人过世钟千客就把这片土地买了下来修葺一番,把爱妻的墓地设到此处。
一来,方便拜祭,二来,不用担心墓地被盗之类的问题。
就像他当初说过的一样,夫人过世后终生不娶,独自拉拔着两个儿女长大成.人。
这也是钟慕白不曾违逆他的原因。
钟慕白穿过后院院墙上的角门,经过一大片翠竹林,就看到钟千客孤身一人背对他坐在墓前自斟自饮。
看来是他又在想念娘了。
钟慕白印象中他的娘亲是个温柔娴静的大美人儿,只是面色常忧,似乎总有数不尽的心事。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钟千客,不想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
“夫人,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钟千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言语间不免伤心。
“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你应该高兴对不对。”
“你看,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可惜,你却没能跟我享过一天的福。”
钟慕白别过头,眼中泪光闪烁。
一阵风拂过,坟前的成片的鲜花晃了晃。
“唉,我知道你是在怪我。”钟千客一下跪倒抱住墓碑似乎在尽力压抑心中的痛楚。
“如今小皇帝对我又恨又畏,我只怕他对慕白存着不良之心,你体谅下我这个做父亲的心,好吗?”
钟慕白诧异地看着钟千客沧桑的背影,难道这才是他阻止自己为官的真相?
“我是对他要求严格了一些,好好好,我改,你不要生气,你生气我也伤心。”钟千客低声呢喃像是在安抚墓中的妻子一般。
“等到他们各自成家,我就辞官回乡,带他们远离朝堂。”
“我怎么会忘了你?你当然是跟我们一同回去。”
钟慕白眼中一片迷蒙,他不敢眨眼,生怕一不小心滚下泪来。
“夫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薄命呢!”钟千客的呜咽声,如同悲鸣的秋风,生生撞击在钟慕白的心底。
钟慕白不忍再听下去,迈动步子离开了。
最后,他又回头看了眼匍匐在地的身影,握紧了拳头。
父亲一片苦心,他受之有愧!
刘通和张历两个送走钟慕白不久,两人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心惊肉跳之时,面前忽然出现一身穿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拦住了。
“两位,留步。”那个人发出的声音差点让张历窒息。
他不由打了个哆嗦:“你,你是谁?”
刘通后退两步给张历使了使眼色。
两人拔腿就跑,跑出一段距离后,齐齐松了口气。
“这里没人,应该安全了。”刘通抚着胸口喘着气。
张历问道:“为什么要跑?”
刘通抬腿就走:“来者不善,出了这条巷子我们就去将军府一趟……”
“你!你怎么……”刘通的声音异常惊恐。张历忙转身,只见一张满是烧伤痕迹,男女不辨的脸冲着他们咧嘴笑着。
“我是来买命的。”
“啊——”
“啊——”两声惨叫过后,吸引了周围百姓的注意。
两人倒在地上,面上皆是惊惧,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嘴巴张得老大,里头各塞了一锭分量十足的金子。
“杀人了——快去报官!”
众人做鸟兽散,暗处一条身影快速离开,向靖王府去了。
“你是说,有人赶在你之前杀了人?”南宫错听到青木回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是,属下赶到时,那两人刚死,身上还是热的。”青木面露愧色。
“怎么死的?”南宫错问道。
青木道:“属下还未来得及查探便有百姓闻声赶来。”
“我知道了。”南宫错声音沉如寒冰,摆了摆手,青木退出门外。
南宫错拿起那本书,放到床上枕头下,走了出去。
莺儿燕儿远远望见南宫错离开,才回了房间收拾。
这可是她们小姐的房间,今日小姐不在,这王爷怎么一个人过来,还单独在里头坐了这么久?
四目相对,两人摇摇头,猜不透这其中来龙去脉。
苏晚儿他们本是三人同行一下变成了五个人。
苏晚儿幽怨地看着挤在她和封怀素中间的人,这马车本就不大,现在还……
“二叔,你知道我和白锦遭了多大难才见到你这一面吗?”封荣楚楚可怜地抱着封怀素的胳膊控诉。
“这么说,是白锦带你出来的?”封怀素试图扒开封荣的狗爪子。
封荣顺势倒向苏晚儿拉住她的胳膊:“白锦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告诉我爹。”
坐在外头的白锦与墨染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紧张。
苏晚儿挪动身子:“你们没有马匹或者车辆吗?”
封荣跟着挪动:“都被可恶的骗子拿走了。”
“如此……”苏晚儿见他确实有些狼狈模样,毕竟还是不大的孩子,心生不忍道:“素素,他真可怜。”
封荣感动至极,就要给苏晚儿一个熊抱。
封怀素眼疾手快提起他的耳朵。
“二叔,疼疼,轻点。”封荣吸着气喊道。
“你爹身边有那么多老成的手下,你却只带了白锦偷跑出来。”
封怀素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向自己这边,顺势坐到中间,接着道:“这就印证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二叔,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很重要的事。”封荣揉着耳朵可怜巴巴地看向封怀素,郑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