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宁王出声问向充当马夫的秦通。
“秦通,舒白呢?”
秦通沉声而答:
“回王爷,郡主一大早便被凝珠公主叫到了宫里。
想必,以凝珠公主的性格,此刻正拉着她在后湖等候文斗开始了。”
后湖,顾名思义,乃是太学之后的一座小湖。
湖畔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是昊帝再三挑选后定下的具体文斗场所。
……
后湖湖畔,有一处被全副披挂的御林军守卫的一小片场所。
与其余人山人海的地点不同,只有少数名门望族子弟,和饱读诗书之士才能进入,寻常官宦都没有资格进入。
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将场地分为两半,只有一座石桥于中连接。
溪流东侧,是以太学代院正,南宫涂为首的大魏儒士。
溪流西侧,是以顾卿柏为首的南楚儒士。
石桥之上,是并未亲自下场的陈霜白和大魏礼部尚书陈端和等人。
宁王等旁观之人,则尽数分散于溪流两侧的林间席位。
瞥了眼立在身前的日晷,陈端和看向身侧的陈霜白,淡淡道:
“陈夫子,吉时已至,是否可以开始了?”
陈霜白捋捋胡须,点点头:“可。”
陈端和起身,朗声道:
“应大楚使团之约,我大魏文士,今日与大楚文士在太学后湖,以文会友。
以彰两国之和睦,文风之昌盛……”
陈端和口干舌燥坐下,陈霜白随即起身:
“圣人有云:德为才先。
但亚圣又曾云:才为德先。
诸位以为二位圣人,谁之言适用于当世?”
辩题一下,太学祭酒张成琥当即起身,冲着四周行礼一圈后,朗声道:
“圣人者,皆千古完人,所言所行,皆为万世之师表。
但千百年来,时移世易。圣人之世,已距今千年矣!
依学生看来,当今之世,应以圣人的德为才先为准!
君不见,繁多贪官污吏,虽才学过人,但却不修德行,苦役民众乎?
仅此一例,便足以证明德为才先之重要性,由此可见,圣人所言皆乃金玉良言!”
顾卿柏冷冷一笑,侧头看向身侧末席醉醺醺一儒士。
“九师弟,你以为如何?”
顾卿柏话音一落,大魏众人顿时面现羞赧。
张成琥在大魏,好歹也是排的前几的一位大儒。哪怕是全天下,也算得上文名昭彰的饱学之士。
可他南楚,竟只派出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来辩?
这不是羞辱,什么算羞辱?!
“张祭酒之言,简直狗屁不通!荒谬至极!大逆不道!”
秦章哂笑着起身,语出惊人:
“若是德为才先,你们昊帝登基之初的‘求贤令’又当何解?
那一句‘凡有真才实学者,朕皆不论德行,一并取之!’——至今可言犹在耳呢!”
张成琥脸色一白,旋即改口:
“那就是德为才先!”
陈端和闻言,顿时摇头。
他本身就是大魏仅次于江墨的大儒,自然知晓,张成琥此言一出,就落入了下乘……
秦章再度摇头而笑,迷蒙视线扫过小溪对岸的大魏列座文士:
“德为才先,令辈不正是受益者么?
在下是真的不知道,有你这么个朝令夕改,才思蠢笨之人做祭酒,这大魏太学中的千百儒生又该是如何模样!哈哈哈哈!”
“你,你!”
张成琥脸色青白一片,伸手指着秦章,却再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接下来,张成琥之外,又有三个名传天下的大魏儒士出阵,却被秦章一人,尽数给驳斥的无地自容……
见大魏文士中,再无一人起身,陈霜白捋着颌下胡须,平静望向陈端和:
“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端和脸色阴沉:
“此场,是你们大楚胜了。”
陈霜白颔首而笑。
陈端和沉默片刻,起身,一一扫过大魏文士:
“古今治国之道,无外乎‘王道和霸道’。诸君请试以此为论,浅论二者长短。”
小溪东侧,大魏文士一侧一片沉寂,只是静观对岸。
不用顾卿柏指明,一尖嘴猴腮的灰衣文士霍然而起,冲着四周行了一个罗圈揖。
“在下乃是陈师第七席弟子,罗奕。诸位有礼了。”
大魏一众文士,见他尖嘴猴腮模样就已是不喜,哪里会对他有好脸色?
没有好脸色不说,有人甚至不加掩饰直接讽刺出声:
“尖嘴猴腮者,哪怕穿上儒衫,举止再像人,也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罗奕不以为意挥袖一笑置之,但低头再抬头间,脸上却换上了一副肃容:
“依在下所观,凡治国者,并无定论。
王道也好,霸道也罢,皆是为当权者服务的工具而已。
夫持王道者,自以儒道之仁政为主,施仁义于下。
扬仁义之名,收四海之人心。以使政令畅行,百姓安居乐业……
而持霸道者,则是以蛮力,法治以治天下。
以酷法而约天下,虽失一时之民心,却能使万众一心,如臂使指……
一言以概之,国弱,则以霸道以对内,以王道而对外;国强,则反之!
国贫,则以霸道以对内,以王道而对外;国富,则反之!……”
罗奕话音落下良久,场间仍是一片寂静。
有人凝眉沉思,有人不屑一顾,更有人拂袖四顾,但却没有一人起身再行发言。
大楚那边自然不会倒自己人的台。
但大魏那边,却是格外有自知之明,自觉罗奕将王霸之道解析到了骨子里,再发言辩驳或者补充,都是自取其辱……
见如此场面,陈端和脸色不由更沉。
文斗这第一场辩论,大魏一方便已经输了两场……
再输,那就真的无颜以对世人了!
……
“凝儿你不能上场,真是可惜可恨!
若是你能上场,凭你的蕙质兰心,博览群书,定能将那南楚一众猴子驳斥的哑口无言!”
林间被几帘帷幔遮住的席位里,秦舒白难掩愤愤的声音突然响起。
朱凝儿的脸色也颇为难堪,正准备放下帘子一角,眼眸却猛然一亮,惊喜道:
“也许,有个人等下就能把他们驳斥的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