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地,雀姚爬到了我的身边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并且染上浓重的哭腔:“阿梧,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相信。”
她像个小孩儿似的瘪瘪嘴:“我不相信。”狱卒凶神恶煞的上来抽了她一巴掌,想将她的手拉离我的衣角:“疯婆子,真是个疯婆子。怎么敢冒犯了将军府的大人!”我一把抓住他作恶的手,冷声喝退他:“我有些话要单独问她,你出去。”
看守见热脸贴了冷屁股,自己倒有些吃瘪,只好讪讪笑了笑退了出去。
而狱卒前脚刚走,雀姚后脚就将我抱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人哭得收不住:“阿梧,你回来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错了,你不要怪我。我们回去吧,回陈国去吧,玉哥哥肯定等急了。我们去看海棠花,我给你束很好看的头发。我们三个人,再也不分开。”
我觉得心口被念叨的生疼,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生平第一次感觉那么委屈:“娘,你看清楚,我是姚宝贝,我是宝贝啊。”
我是姚宝贝,我不是萧梧,娘亲,你能不能好好地看看我。我眼前浮现起不久前刚从皇宫里收拾行李出发去石策府上的时候。她絮絮叨叨都是在为我操心。现在怎么就能在心里连一点点的空地都不给我留。
雀姚听了我的话哭声小了很多,慢慢从我的怀里爬起来,困惑地盯着我的脸端详了许久。突然她惊叫一声推开我,咬牙切齿地捶打着地面:“你是那个狗皇帝,狗皇帝!就是你害死阿梧的,是你让我家破人亡。我要拆你的骨,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用你的头颅给阿梧做祭品。你还我阿梧,你还我阿梧。”
我的脸上终于还是有温润的液体滚落下来,用手去摸,摸到了一滴眼泪。胸口的疼痛简直淹没了我的理智,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抬抬手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的母亲看不到我了,她的眼里反反复复交错的,都是那些深入骨髓的爱恨。那些过往像是一片巨大的黑布,将她的心包裹地严严实实,没有光明也没有希望。
痛过一阵我反倒冷静了不少,不管雀姚今日的情况怎么样。只要她不死,我必然是要将她带出去的。
想到这里,我上前一步将她扛到肩上,雀姚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又冲满怨恨冲我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狗皇帝,你想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我收敛起满心的悲痛,任由她的厮打,只是轻轻地喊她:“娘,我不当这个公主了。我带你回梨花坳,和杯子一起,我们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就那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娘,就算你不记得我,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竟然不再挣扎,抱着我的脖子开始默默流泪。嘴里还不停喃喃着:“回家,回家,离开这里,我们回家。”
我推算了一下时间,在来的路上清素曾经告诉我,他有一种熏香,可以让牢房里的人昏睡一炷香的工夫。只不过迷香珍贵,他身上只有这一根,而燃起新的一根的时间也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蔓延整个牢房。
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在这一炷香内将雀姚带出来,否则他会选择放弃我,让我承担起所有偷盗令牌擅闯天牢的罪责。
将军府不能因为我的行动受到牵连,这是石策在他临行前的交代。
我掐算了一下时间,背着雀姚快速从这地牢里跑出去,跑过一间又一间漆黑如墨的牢房和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做着挣扎。这间天牢的可怕,是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无法体会的。
里头的路线蜿蜒如同迷宫,相似的路口,相似的牢房,相似的灯光。若不是清素在让我进来之前在我腰际挂上了带有小口的布袋,里头散下的荧光粉末。我必然就被困在这座地狱里面。
我的身体前一日才恢复,此刻就体现出什么叫病去如抽丝。才刚刚跑出楼梯口,我的脚下就已经开始发软。我停住脚步倚在墙上喘了口气,身后的雀姚还在反复念叨着:“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娘,我一定带你回家。我咬了咬牙,将雀姚再往背上提了提,沉了口气就开始拔足狂奔。
除了黑暗就是潮湿,我都不知道我奔过了多久。明明在来时未有觉得前路那么漫长,而身上背负着一个重物时,却觉得漫长到走不出去。身边的牢房里开始有了淅淅沥沥的响声。
我知道那是迷药的药效开始逐渐消退,犯人们从迷梦中惊醒的声音。前头不远处我看见了沉重的大门,大门处传来阵阵清凉的微风。雀姚在我背上眯着眼睛,仿佛是因为重新见到外头的世界而有些激动。
我知道我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如同有一团烈火在我的胃部灼烧着。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却于事无补,身上每一寸肌肉的脱力叫嚣着让我放弃。脚下一个趔趄,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雀姚从我的背上飞出去摔得老远。
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她带进怀里。雀姚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抬头看着我虚脱到苍白的脸,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有些心疼地摸摸我的脸:“你这是怎么了?你如果把我带出去,我会让我家阿梧派给你最好的医生,你别怕。”
听了这话我除了苦笑心头还流过一丝温暖。只是四周的声响越来越重,我知道迷香的药效已经消失了。他们片刻间就会清醒。我将雀姚的一只手臂架在肩膀上,带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只要走出去,只要从那扇门里走出去,清素准备的马车就会立刻将我们带走。那是上好的汗血宝马,飞奔起来就算是最精锐的部队都跟不上。
美好的幻象支撑我前行的动力,雀姚歪着头偷偷看我,她在牢里也是好几天没吃上饭,只不过情况看起来比我好上不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这个样子,我觉得这里很疼。”
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笑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可是娘,你能为我感觉到心疼那就已经太好太好了。
身后传来急促地脚步声,传递信号的号角声此起彼伏。那扇门前飘忽过一个清冽的身影,门被缓缓地关上。
我心下一急,眼前就立刻暗了下去,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