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痛苦在我的经络里不断地来回交替,我整个身体忍不住开始战栗。心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在死亡关头我的恐惧竟然半点都生不起来。
依稀只有朦胧的观感,我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强撑着不肯放任意识彻底离去。十指深深扣进土里,指甲折断的痛楚为我换来了短暂的清明。
这死法太窝囊了,老天让我躲过战乱,难道就是将我放到亲人的手里,受手足相残而死?
这也未免太可笑,我不甘心。
我可是小时候村里头人见人怕的混世魔王,这几年算是开始修身养性,可此刻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哪里能这样轻轻易易就认了栽?
成妙?皇后嫡公主?
若让我今次能够逃出生天,从今往后定与你不死不休!
这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我心头一闪即逝,我来不及去追究那是。头顶夺命修罗已至,我手掌猛力拍向地面,使得整个人朝来人两腿之间划过,并在穿越他双腿的时候反手一握。他被巨大的惯性带倒,随手将尖刀向我掷来。
就地一滚,尖刀的刀刃划破胳膊上的衣服划开了我一大片的皮肉。汩汩的鲜血不要钱的从被划开的口子中流出来,却为我续上了清明的时间。
但我很清楚这无异于是在拿性命交换清醒,如果我不能在半个时辰内脱身那可真是要去仙山卖豆干了。
我上前一步拔出插入地底的刀。求生的欲望已然让我红了眼,一步跨出身前,手上竟不由我自主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脚下踏着陌生的步伐,以一种诡秘的姿态向面前的人刺去。
那人喋喋怪笑:“都吓到把刀当剑使了?”话没说完却见胸口被我刺穿。他痛呼,当即握住我的刀身,目光凶狠狰狞地盯着我,而背后那人离我也不过一米之遥。
我的身体疼痛不减,加上手臂上先前被割出极深的伤口,早就是透支的体力自然叫他拿捏得动弹不得。
心知不能硬拼,当机立断地弃了刀,纵身飞起将一身气力全灌注在腿上,冲着刀柄裸露的部分就是狠狠一踹。
这俗话说的好,胳膊拧不过大腿。
即使他的手臂再有力,被我这拼了命的一腿,也是再阻止不了大刀的插入。他仿佛也知道我这一脚踹上他也再无活命的理由,又好像是不杀死我绝不罢休似的。
那双阴冷的三角眼迸射出狠厉的光,竟是抢先一步就松开了刀柄,而像把铁钳似的钳住了我的脚踝。
我心下大骇,心知他大概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心要拖住我,让身后的同伙好将我一击击杀。
我的身体失去了惯性,眼见着就要掉下,而另一个蒙面人此刻依然奔到我身后手中暗藏的掌心中不偏不倚地扎入了我的左后背。
当时的情况真的是十分危急,后来我回忆起来,如果那把刀再长点,或者救兵来的再晚点,那就都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眼前掠过一道黄色的闪电,接着是犬类带着进攻意味地一声吼叫夹杂着人类惊恐的惨叫声。
而我的脚腕被松开,身体稳稳当当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勉力睁大自己的眼,心想着要好好看看就命的人是个什么模样,日后也好找个机会报答他。
可我好像没这个机会,我就要死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看清了那个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人间难寻的眼,然后目光慢慢下移,硬挺的鼻梁,朱红的唇细不可查地微微颤抖。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小声叫道:“石策,是你吗?”一开口却只是喷出一大口猩红的血沫,点点洒在他光洁的脸上,像是雪地里开出朵朵的红梅。而我的话音被血沫吞没,消散地不知所终。
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快速地封住了我身上的几个穴位,再将药粉轻轻洒在我背后那个几乎贯通的伤口里。
然后将手指捂在我的眼睛上,下颚轻轻抵在我的头发上。
这个姿势很暧昧,像极了情侣之间的拥抱。
这可算得上吃了石策好大一口豆腐,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就这样死去好像也不错的错觉,那种药粉落在伤口的疼痛也似乎缓冲了好多。
他的身上很好闻,我想问问他用的皂角粉是什么牌子,却不经意地看到在那个像是世外桃林的小村庄,有个小女孩儿被大将军护在怀里,想着这个男人用了什么特别的熏香。
而那个将军剑眉星目,绝代风华。背上背着一字排开的战戟,银白色的铠甲皎洁如同天上的月亮,仿若有天神之威。
他恶劣地提着女孩子的腿把她倒吊起来;在摘取女孩刘海上的梨花瓣后很是无耻地嫌弃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挺蠢。”;他手把手教我他自创的剑法,末了那双好看的眸子认真地逼视我:“我教你的武功只能用来对付敌军,不能用来杀自己国家的人。”
我的理智忘了他,身体却没有,好比那套剑法在日久年深已是一种本能。就算记不得,遇到了危难,下意识地就行云流水的用了出来。
又好比雀姚从小就说我是个冷心肠的,因为我不论遇上什么事,难过的也好,感动的也好,从来都没有眼泪。像个没事人的倒头就睡,如果实在睡不着就出去寻人打架。
可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是在那年他同我说了之后,眼泪就在八岁那年干涸。
石策,我好像想起你了。
石策,我好想你。
“对不起。”我艰难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和往日一般,那变了调像是断掉的琴弦,在空中划出一道可笑的走音。
“什么?”
“我用你教的剑法杀了本国的人。”
我感到他的身体一颤,手指轻轻梳理起我散乱的发。
却不知怎么的,反而扯掉了我的发带。他就这样握着我的发带,语气温和:“你做的很好。”静了半晌又说:“你没有错,你做的很好,是我来的晚了。你怪不怪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把她们甩掉了。”又好像抱怨似地嘟囔了一句:“我怕你讨厌我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地将我抱得更紧。
纵使石策的药粉是有神效,那么大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我却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又惊又乏,将脑袋靠在石策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眼看就要睡去。
在睡去之前,我听见在一片铁骑飞奔声中有人低至不可闻地在我耳边叹惜:“你是我的宝贝,我怎会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