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萧碑泰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他那一双桃花媚眼只要冲你微微一挑,你的魂儿就跟着他走了。
说这话的人,是我在学堂里的死对头。
那小姑娘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每次看见我就把脸抬到天上。我真怕她哪天就因为看不见路撞上个柱子。
娘是萧碑泰家的下人,我自打记事起就一直作为他的书童,跟着杯子同进同出。
她气不过,背后每每逢人就说我都不晓得要照镜子。
这我哪儿能服气,合着就她买得起镜子?
于是我就关起门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萧碑泰好奇地凑过来问我在干嘛?
我把镜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有人说我不会照镜子,我这在打她脸呢!结果我低头看到萧碑泰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之后低低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子。”
第二天我就听说那个白净小姐下课的时候被不知哪里来的墨水泼了一头一身,而且那个墨水是特制的。她足足顶了一个月的大黑脸,墨水才从她脸上消退。
我当然知道这是萧碑泰做的手脚。
对此,我很不以为然。
如果想教训她,那一定是面对用大巴掌扇得她一个月红印不退,而不是背后伤人。
我很丑,我知道。
肤黑如墨,体圆如球,丑到每个人见到我都得皱起眉头,好像在为我日后的命运担忧。更不要说半大年纪的熊孩子。
他们的出言不逊惹得我常常撸起袖子就是一顿干仗。
没有人待见我,那时的萧碑泰也不是很愿意和我待在一起。曾经这让我很难过。
娘看得出我的难过。为了哄我开心,她花了半年的月钱买了上好的布料,给我做了一条漂亮的小裙子。
黄色的齐胸,桃红色的下摆,上头还有娘用针线细心绣上的白梨花。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梨花盛开在我的裙子上一样。
我自觉配不上这条裙子,只在娘跟前穿过一次,就将它细心收好,小心翼翼地束之高阁。却在偶尔夜深人静之时会把它拿出来,珍之又珍地一寸寸抚摸。
那就是我童年时所有的少女梦想。
我希望我以后能遇上一个温润如玉的意中人,然后我就穿着这条裙子和他花前月下举案齐眉。
然而每每这个时候,萧碑泰就会从不知什么地方跑出来笑话我:“就你这个模样的,能嫁个屠夫就知足吧。”然后他就会有日子出不了门。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头,我的生命被三样东西占满——娘,书,萧碑泰。按理说起来我只是长得丑,该有的女性特征一样也不缺。但别的女孩子都是学习烹饪女红,我却偏偏中意兵法,闲来无事就上街头找些小混混打架。有时还悄摸盘算着等再大一些就参军当兵去。
这下不单是娘操心我的嫁人问题,就连萧碑泰都忍不住要时不时说上我两句。
没人能懂我伟大的理想和情操,我觉得很忧伤,人生一片灰暗。
可就在我八岁的那一年,事态仿佛发生了一些变化。
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轻柔的梨花瓣随着微风打着圈飞舞,飞过山丘,飞过森林,飞过农田,飞过我的头顶,偶尔几片黏在我的发梢上,又飘飘忽忽地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我如同往常一样修理完笑话我的熊孩子,嘴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随着我走路的节奏一跳一跳。却忽然感觉到四周的大地开始震动了起来,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铁锈的气味。
这味道带着不祥,在我心头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有没有时间让我细想,我身前突然横出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我后方的空间。在一声很轻的“噗”之后,温热的液体把我浇了个透。紧接着被人拦腰一搂,我的双脚就脱离了地面。
头被紧紧压在来人的胸膛里,头顶是很低很低的男声在安慰我:“小孩儿别怕。”他的衣服上带着说不出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腔,竟然有种莫名的好闻。心里寻思着待会儿问他是用了什么奇特的熏香,温热的液体再一次浸透了我的衣服。
“将军,敌军已全部击杀。”
“那,他们头儿呢?”
“没有看到敌将尸体,八成已经逃脱。”
“呵。”他轻笑一声,纵身翩然而起。我搂紧他的脖子,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心里暗暗猜测他该是个长成怎么样的人。他松开我的瞬间,我因为惯性整个身子不自觉向后退去。抬头,与他四目相视。
剑眉星目,绝代风华。背上背着一字排开的战戟,银白色的铠甲皎洁如同天上的月亮。
而他的眼清澈,明亮,好像是一汪干净到极点的深水,底下却燃烧熊熊无尽的火焰。曾以为只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才能那样纯净;心机深沉的谋士才能那样深邃;朝气蓬勃的少年才能那样热烈。
却有一个人,将这所有的优点都占了。
“好丫头,”他一咧嘴,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这样都还没吓破胆。在我怀里乖得和只猫儿似的,真讨人喜欢。”
头回被说讨人喜欢,饶是我这样的厚脸皮都少不得红上一红。只不过我的肤色太黑,旁人也瞧不大出来。
他冲我走过来,脚下呼呼带风:“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姚宝贝。”我有些扭捏。
“姚宝贝?这么讨喜的丫头,可不得好好宝贝宝贝。”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又回头对身后的兵士说,“你们去看看村里伤亡情况,帮着安抚村民情绪。顺便将这小丫头送回家。”
从那之后,我就经常在村里看到他。甚至为了见他,悄悄逃开了杯子,逃开了学堂,也在人们口中从一个人见人嫌的丑女彻底变成了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换成过去,谁说这话我一定把他打的满面桃花开,让丫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而那时我却没有那样的心情,所有的心思就是想见见那位将军,最好还能说上几句话。他是个大将军,那他一定很会打仗,我希望他能收下我带着我一道打仗去。
他其实很好见,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猛。如果不穿战袍他,看起来也就像是个邻家的大哥。他会随手把糖果分给周遭的孩子,会帮着农妇将柴火送回家里,甚至真的会下地,种种田。
梨花坳很美,特别是后山上有一大片的梨花树林。一到开春,万树梨花,落英缤纷。我在无意中发现,他常常一个人到那林子里头去。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懒散的躺在树下,一身的黑衣在满地落花里格外显眼。那样子不像个将军,反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也就在那里,他第一次出声叫住偷看他的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的,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眨眨眼,他的剑已经抵在我的喉咙上,似笑非笑:“我在村口巡查的时候,你在。”
“我和兄弟们吃饭的时候,你在。”
“是不是我在出恭的时候,你也在?你有什么时候能不在?”
“上次你在这里洗澡的时候,我就不在。”我老老实实地说瞎话。
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随手就把剑给扔了,抓住我的脚踝把我倒提起来:“你一个小姑娘还敢偷看大老爷们儿洗澡?!姚宝贝,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又惊又喜:“你还记得我叫姚宝贝?”
“你这样子,谁看了都忘不了!”
话音刚落,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妥。悄摸地瞥过我的脸,看到我的眼睛红了。我的本意不是难过被他嫌弃丑,早就被嫌弃习惯了。相反,我从没那么感谢过我的样子,能让他将我铭记于心。
他将我扔到地上,砸得藏在草堆里的小虫都四散开逃。
我揉着屁股,真真是惊讶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喜怒不定的人,却听他说,语调冷冷:“我不喜欢眼泪,也从来不哄掉眼泪的人。你不要哭,不然我就走了,再也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