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楼云的言下之意已经在明显不过,可是罗玄州却不肯放弃。这个世上在心爱之物要被人强夺之时,总是会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又一叩首:“虽然微臣现在尚且不才,但是总有一日会像石策石将军那般优秀。而且微臣对公主的心日月可鉴,定当呵护公主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雀楼云望着面前低着头甚至不敢抬起的人,半是自言自语又半是发问,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话声中带了笑意:“谁能护着谁一生一世?就连朕都做不到,何况是你?”
额上的汗珠砸到面前的地毯上,罗玄州原本就快被那股威严压垮,更何况现在雀楼云那一笑,落在他的耳朵里满满都是嘲讽之意。
他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娘亲搂着他在府外枕着青苔入睡的日子,又想起那在偏院里头终日惶恐面色萎靡的可怜母亲。是了,他该怎么把宝贝娶进那样一个家庭,认那样一个婆婆?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配不上她。
罗玄州此时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一只合该被打死的老鼠。他只希望这从世间诸人的目光中消失。好叫他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那黑不见底的地缝逃走。
颤抖的手带动着宽厚的袖子荡出水波一样的纹路,罗玄州觉得那样的声音原本不属于自己,明明满满的不甘心,却也只敢说一句:“微臣知晓了,日后不敢再对公主有非分之想。”
一生一世?只不过是朕略施威压便就退缩放弃了,还说什么一生一世。就只有这样的程度,还想娶鑫儿?
简直是痴人说梦!
雀楼云十分写意地一甩袖子,回身望着堆满了奏章的桌面,目光终究是有些黯淡了下来。原本期待着可以将面前的孩子培养成第二个石策,如今看来,到底是受个人的天赋所限。
到了现在,他仍记得石策第一次出征时眸中满满骄傲自负的光彩,道一句:“敌不退,策不敢死。此生只愿为国土,马革裹尸。”哪怕是过了这些年,那人也成长得越发稳重。唯有每次出征前眼中那一抹亮色未曾消退。
未曾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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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尸体最后还是被我讨了回来。陈良随着我将她安葬在公主府内的梨花树下,也算是免得她在死后尸体还要被狱中的犯人分食。
之后几天我几乎没有走出过屋子,陈良倒是真的善解人意也不过来问我为什么。每日只是按时按点的敲敲门,若是我没有回应,便将饭菜放在门口。然后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若是盘子空了就收走;若是食物未动,她便收下去热一热再端回来给我。
我在石策面前,用他教的武功杀了自己的侍女。这样算不算是用武功伤害了自己国家的人?小小虽然性子不讨喜,但毕竟也是凤国的子民。原本也该是,我的子民。
他可会因此恼我?可会觉得原本那个还算是有点底线和善心的孩子,如今竟长成一个那么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洗刷自己的罪名,将旁人的性命也算计在内。到了最后还是我亲手杀了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五天。五天中也有陆陆续续的人前来拜见,最开始几天是各种想要攀附的王子公主。一个个的仪态皆是做的不错,只是可惜了目的性太强。他们跨入门中的第一步那种功利带来的不适感,哪怕是远在屋内的我也能觉查出来。
再然后是大太子,三王子,六王子,这其中除了老三我相信是为我这个人而来,其他的不做评价。也因为如此,后来我才知道在宫中落下了个心性冷傲,铁血无情,是个着实不太好相处的公主。
若不是石策前来拜访,我不会接见任何人,这样的状态也可能会持续更久。半是犹豫,我不想见他更不敢见他。可是心中一直有个预感,若是此时不见怕是日后没有这样平和对谈的机会。
茶杯中腾起的热气,将那人平静的眉目修饰的仿佛置身云中。若不是石策的背脊始终挺得笔直而不像在将军府中那般慵懒闲散,我几乎就已经时光回到了在将军府的那一阵子。
我们两人之间说话大多是嬉笑着,或是他像个老父亲般地在教训我不肯好好念书,又或者是带着若即若离的暧昧接触。像现在这般各自自持着身份的对谈仔细想来竟然是头一回。
两人对坐无语,只是相视良久。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带着一股少见的正经,却是在与我话家常:“听你身边人说,这几日你过得不太好受。为什么,因为当天大殿上的那个婢子么。”我听他提起这事儿,略微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脖子,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有些无奈:“你这是做什么。我也没有教训你,你为何这样害怕?”“小时候,你说过不能用武功伤害我国子民的。何况我还杀了她。”我绞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
却见他的眉头紧了紧,好像不能理解我的话意:“要害你性命你不去伤他?难道我悉心教导你,还带你入了境外之境就是让你变成对抗外敌的利器,最终弯折在自己人手里?”
我低着头不肯说话,似乎有些赌气,就好像是坐着等待表扬的小孩子反倒是得到了一顿劈头盖脸地臭骂,就是那种感觉。
石策叹了口气,右手抬起似乎是想伸过来抚摸我的头顶。这个动作却是僵硬在半空中再也前进不了半分,只好缩了回去:“是什么死心眼的傻孩子。无论如何,我终究是希望你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大概是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又或许是因为方才那个动作而感到尴尬。石策饮了口茶水又问我:“你现在在城中有了自己的府邸,日后打不打算住出来?”要不是他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是忘了自己已经属于在城中的有房人士。
能离开王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不过也不知雀楼云那颗老帮菜送我这房究竟只是摆摆场面,还是真的愿意让我离开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