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事就没有追查下去,过了没两天,谣言果然渐渐平息了,载沣便依照荣寿大公主建议的,先着手办理禁卫军一事。财政之事,他说自己暂时抽不出手来,却事有凑巧,镇国公载泽上了折子,建议财政收归中央,他因把这事情交给了镇国公。
静芬道:“我不偏袒自己的姐夫——摄政王交他办这事,一定妥当么?”
载沣道:“他本是度支部大臣,名正言顺。况且,皇太后交代奴才来办,只是口谕,泽公却是上了折子的,倘若驳了他,照旧由奴才来办,外面又要议论了。”
静芬没有主意:“摄政王看着好,就好吧。”
隔数日,荣寿大公主进宫,听静芬说了这事,道:“泽公真是有心眼儿,但是他以为这钱就这么好捞么?”
静芬正不解其意,忽有人报道:“镇国公福晋求见。”
荣寿大公主冷笑道:“看,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载泽的福晋已捏着方手帕来到跟前,给静芬和荣寿大公主请了安,即哭哭啼啼道:“皇太后……叫您一声妹妹,这事您可一定要给姐姐做主……我家泽公这差使,是怎么也办不下去了,就求姐姐准奴才夫妻出京养老去吧!”
静芬惊道:“这又是说的哪一家话?”
镇国公福晋哭道:“我家泽公忠心为皇上和皇太后办事,要彻查地方财政,结果……袁大人怎么也不肯把北洋银库交给朝廷……他把我家泽公嘲讽了一番……泽公气病了,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呢!”
静芬望了望荣寿大公主,不知道如何回答。
荣寿大公主扶了镇国公福晋道:“先起来吧。要是袁世凯真那么嚣张,做出对不起朝廷的事,自有摄政王治他呢。皇太后是不垂帘的,这些事,她老人家怎么给你做主?”
镇国公福晋碰了个软钉子,还依旧抽噎道:“可是……摄政王也拿袁世凯没辙呢……昨天我家泽公回来喝闷酒,发脾气,听他说,摄政王在办什么禁卫军的事儿,袁世凯在军机处里公然嘲笑摄政王不会带兵……摄政王也被他气得不行,当时就回北府了。”
有这种事?静芬和荣寿大公主相互望了一眼。
还是荣寿大公主接茬儿道:“那也是摄政王的不是。他的确是没带过兵,袁世凯也不过说句实话,他就动怒了,宰相肚里好撑船,摄政王度量就这样小?再说了,如果真是连摄政王都拿袁世凯没辙,皇太后还能怎么样?”
镇国公福晋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静芬也觉得荣寿大公主太过长他人志气,但是她心知荣寿大公主深得慈禧的亲传,做什么都一定有其道理,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
镇国公福晋说不上话来了,荣寿大公主就笑着搀了她道:“新朝新气象,外面的事就由那些大老爷们儿去折腾,咱们后宫里,还是逛逛花园儿,聊聊家常,这才是本分。”边说边示意张兰德引路,往慈宁花园去。
静芬也只有跟着,谁知方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吵嚷着过来了,其中一个咋咋呼呼的,正是镇国公载泽的声音,他嚷道:“老大哥这不光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咱们大清朝好,你难道要眼看着大清朝姓了袁么?”而另一个支支吾吾,只叫载泽住口的,正是摄政王载沣。
荣寿大公主向静芬递了个眼色,大家都停了下来。
载泽和载沣争执着近了,看到静芬一行,急忙住了口,上前来请安。荣寿大公主即笑道:“镇国公不是还躺在床上么?有什么天大的事,就起来了?”
载泽愣了愣,瞧见妻子在侧,即道:“她妇道人家胡说八道,要皇太后和大格格费心,奴才惶恐。”
“泽公这是什么话呢!”荣寿大公主道,“我们妇道人家不就是关心这些头疼脑热的事儿么?福晋关心泽公,皇太后就关心皇上。所不同的是,泽公是为皇上办事的人,皇太后当然也就关心你了。”
载泽自知失言,连忙点头。
荣寿大公主道:“皇太后和我正请泽公福晋一起游花园,泽公和摄政王是特地有事来和皇太后说么?”
载泽跨前一步,待要开口,载沣却抢先说道:“不,不,不,奴才们只是议事回来,经过这儿,特地来和皇太后请个安。”
荣寿大公主听了,道:“那可真巧了,晚一些还遇不上皇太后呢。”
静芬听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心里很是着急,自己分明听见载泽嚷嚷“大清朝姓了袁”,这是说袁世凯要造反,究竟是怎么一会事,该赶紧问清楚才行。她就忍不住冲口而出,道:“摄政王,镇国公,你们路上议论什么呢?”
“奴才……”载沣面有难色,望一眼载泽。载泽怒其不争似的叹了口气,豁地给静芬跪下了,道:“奴才请皇太后诛杀逆贼袁世凯!”
静芬不知心里是欣慰还是惊讶,转头望望荣寿大公主。荣寿大公主却是一副焦急模样,直瞪着载沣,把载沣的膝盖都瞪软了,跟着跪了下来,道:“奴才……奴才和镇国公一个意思,请皇太后懿旨,诛杀逆贼袁世凯。”
静芬刹那感觉一股热血涌上头来,把当初的一切谋划顾虑都抛到了脑后,只恨不能不顾礼数里一个箭步上前把载沣和载泽都扶起来——万岁爷啊,她心里轻轻道,您看看您的好兄弟,这是给您报仇来了!
荣寿大公主却几乎连脸都要青了,道:“好好儿的,怎么要杀袁世凯了?摄政王,你就不怕北洋军造反了么?”
载沣不答,载泽道:“只要扳倒了袁世凯,把北洋银库收归中央,北洋军一应事务都要听中央调度,怎么造反?”
“北洋银库!”荣寿大公主讽刺干笑了两声,“你碰都还没有碰到,说什么后话?”
载泽愣了愣,切齿道:“不杀袁世凯,就永远碰不到北洋银库!”
“你这真是……”荣寿大公主没料到这是抬上了杠。她自从入宫以来,深得慈禧宠爱,以亲王之女的身份册封固伦公主,自慈禧以下,哪怕是光绪生前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如今载泽居然这样说话,她气得几乎当场发作。
而载泽还不罢休,接着说道:“只要摄政王操练十万禁卫军,咱们先把袁世凯杀了,秘而不宣,待收回北洋银库,北洋军发现已晚,粮饷全无,怎么和禁卫军对抗?”
静芬听言,几乎拍手叫绝:镇国公的计策,可比摄政王那个夹在中间慢慢收服人心来得痛快。
荣寿大公主依然冷笑道:“说得真轻巧——禁卫军呢?在哪里?是你会练兵,还是摄政王会练兵?”
载沣这时汗流满面,终于抬起头来,说道:“奴才正要和皇太后商量,请皇太后准奴才让载涛、毓朗和铁良同奴才共同操练禁卫军。”
荣寿大公主一听,即知道这三人都是镇国公一党,斥道:“禁卫军关系着皇上的身家性命,兹事体大,皇太后才让你一人统领,你为何再找他人?”
“这算他人么?”载泽嚷嚷道,“载涛是摄政王的亲弟弟,也是大行皇帝的亲弟弟,难道还有二心?”
“那毓朗呢?”荣寿大公主道,“他的亲戚得扯到乾隆爷才能扯上,你要怎么解释?”
“毓朗高祖是乾隆爷长子,他本人现任步军副统领——”载泽道,“练兵之事,他最能驾轻就熟,况且,用了此人,连九门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一举两得。”
“你——”荣寿大公主反驳不了,愤愤地甩着袖子,“那么铁良呢?这又算是什么事?”
“铁良是陆军部尚书,大行太皇太后生前,叫他带兵驻防京师,以防袁世凯作乱。大行太皇太后都相信的人,大格格要怀疑吗?”
荣寿大公主这时再也驳斥不了——铁良驻防京师,防止袁世凯作乱,这话是慈禧临终时所言,在场的就只有四个人,如今连镇国公也知道了,恐怕是摄政王耳根子软,倒向镇国公党了。
“皇太后,你看怎么办?”荣寿大公主问。
“我……”静芬讷讷,“我……”
“咳!”荣寿大公主一跺脚,瞪了载沣一眼,道:“早知道你玩不转!”说完,转身就走,只对静芬撂下一句:“你要听他们的,我可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