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窃书女子2025-11-10 11:344,421

  荣寿大公主不管了,静芬着实有些心慌,但是载泽却胸有成竹,当日下午就找来一干同道,向静芬详细地讲述他的计划。这其中最关键的一个人是小恭王溥伟,他有一柄咸丰皇帝赐给他祖父奕的白虹刀,自告奋勇愿做刺袁之人。

  静芬见他生得不甚魁伟,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不会有什么差池吧?要不,咱们还是按照摄政王原先的计策来?”话一出口,想起现在已经不存在两边讨好了,已经把命运都交给镇国公了,她只有掩饰道:“我是说,要不,还找大格格来商量商量?”

  溥伟道:“皇太后放心,奴才的爷爷制枪法二十八势、刀法十八势,奴才本领再微末,也不会给爷爷丢脸!”

  静芬便不好再说。次日,暨十二月甲寅,立禁卫军,命贝勒载涛、毓朗、尚书铁良专司训练,预备等次年新正时,待禁卫军训练妥当,即行大事。

  此后,载泽又几次进宫来商量善后,收回北洋银库一事自然不在话下,他更加建议了将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两个职位也由摄政王的兄弟包揽,即可万无一失,高枕无忧。静芬对这些是全无意见的,看载沣点头,她也点头:“只要除去此心腹大患,大清的天下就坐得稳了。”

  坐稳天下,实行宪政,光绪的在天之灵,也就安慰了。

  十二月丁巳,祈雪。命张之洞兼督办川汉铁路大臣。同日,载泽把两个他心目中海军和陆军大臣的人选交了上来,是载洵和载涛。静芬没有异议,问了问载涛练禁卫军的事,就散了。

  张兰德望着众人的背影,说道:“主子,据奴才听说,这二位爷都是京里的名票,麻将也打得极好,让他们带兵,主子放心么?”

  静芬愣了愣,道:“他们都是摄政王和镇国公荐来的人,应该不会错吧?老佛爷在时,戏不也唱得很好么?”

  张兰德听了,笑道:“当奴才没说。”

  然而十二月己未,事情却有了变化。载沣和载泽气急败坏地匆匆而来,载泽嚷嚷道:“不成了!不成了!袁世凯非得现在杀掉不可!”

  静芬诧异地望着他们。

  载沣即道:“袁世凯煽动人在外面闹事,要求立即实行宪政,京里一片混乱,奴才的轿子被堵在半路上,轿夫都伤了一个。”

  “宪政?”静芬道,“终究是要实行宪政的,大行皇帝生前一直以看不到宪政为憾,就实行宪政,不行么?”

  载泽道:“皇太后被袁世凯蒙骗了——他心里哪里是宪政,他不过是想乱咱们的阵脚——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咱们要杀他,他就假装支持宪政,找革命党给他撑腰。咱们可不能上他的当。”

  载沣也道:“方才在军机处,袁世凯居然口出‘我大清国’——看来他早把大清当成是他的了!”

  “这还了得!”静芬一拍桌子,“简直是反了——不杀他,怎么对得起大行太皇太后的大行皇帝!”

  载泽道:“皇太后明鉴!奴才的意思,为免袁世凯和革命党计议好了,反而棘手,此事速战速决,最好,明天就动手!”

  “明天?”静芬和载沣都吃了一惊,“仓促之间,禁卫军尚未招集,怎么动手?”

  “不能等禁卫军了!”载泽道,“再说,也用不着——那民政部尚书徐世昌也是咱们的人,他统领巡警,再加上毓朗的步军统领衙门,还怕袁世凯飞了?”

  对,还怕袁世凯飞了?静芬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就等这一天呢,要她等到宣统元年新正,也实在太久了,最好就是明天,最好就是今晚,最好就是现在,能叫她立刻看见溥伟的白虹刀插进袁世凯的胸膛,看看袁世凯的心肝是怎么长的,血是不是黑色的,居然谋害光绪……

  “不过,明天杀他,来不及安排啊!”载沣道,“现在来摆鸿门宴也赶不及,何况外面传开了消息,咱们还得商议着掩饰……”

  “这个不难。”载泽说道,“只要明日……”

  巳时三刻,当军机处内载沣、载泽和袁世凯争得面红耳赤时——

  “皇上、皇太后驾到”,尖锐的一声刺穿嗡嗡的吵嚷,静芬牵着溥仪走了进来,周围响起参差不齐的呼“万岁”之声。

  溥仪稚嫩地说了句“平身”,而静芬则对刚要爬起来的袁世凯厉声喝道:“袁世凯,你跪着!”

  袁世凯怔了怔,旁边张之洞一把将他拉起,道:“皇太后,袁大人早年征战,腿脚不太方便,请皇太后容他站着回话。”

  “放肆!”静芬喝道,“袁世凯跋扈不臣、罪大恶极,如今见了皇帝和我,还不下跪?真是要造反了么!”

  张之洞苍老的脸刹那间涨红,待要再争,袁世凯已经恭恭敬敬地重新跪好了,道:“奴才对朝廷忠心耿耿,太后何来‘跋扈不臣、罪大恶极’之评?”

  跋扈不臣,在于戊戌年的出卖;罪大恶极,在于借洋医之手的谋害。就凭这两条,袁世凯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不过,载沣和载泽嘱咐过,这两条一条也不能提。他们已给静芬准备好了说辞,连夜让她背熟。这时候,她就按指示,起承转合,一条一条数落。

  未料静芬数落一句,袁世凯就一个钉子碰过来,她再数落一句,袁世凯又一个钉子碰过来,可恶还有张之洞在一边帮腔,静芬说着说着,不由得中气不足,载泽就一边轻声对她道:“太后别慌,今儿庆王爷不在,您尽管惩治这奸贼!”

  静芬点点头,极尽威严道:“袁世凯,朝廷决意将地方财政收归中央,以供新政实施之用,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阻挠北洋库银上缴?”

  “皇太后明鉴——”袁世凯道,“督抚财政独立,这是咸丰时为剿灭粤匪而定下的规矩,同光两朝也皆如此,大行太皇太后和大行皇帝尚且未改,如今……”

  “如今怎么样?”静芬不待他说完就喝道,“新朝新气象,同光两朝有立宪之事吗?新朝难道也不要立了?”

  袁世凯道:“要不要立,也不是奴才说了算。就看这外面请愿的百姓人山人海,各地要求尽快立宪的折子雪片一样飞来——立了吗?奴才进言要立宪,皇太后这不是来治奴才的罪了么!”

  静芬登时怔住:说任何话,她都不怕,可就是立宪——袁世凯再可恶,为何偏偏就打着这个立宪的招牌?

  “袁世凯你休要狡辩!”载泽喝道,“立宪之事当年早已定下预备期,岂可说立就立?”

  “当年!”袁世凯冷笑道,“才说新朝新气象,转眼又提当年!依我看,新朝唯一的新气象,就是朝廷里稍微有点实权的位子都姓了‘满’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军机处的诸位大臣纷纷交头接耳。满汉大臣怒目相向,素日的积怨都发作了起来。

  载沣见局势有变,厉声喝道:“袁世凯,今日议的是你谋逆之罪,你不要东拉西扯。朝廷大臣本来无满汉之分,只要是对朝廷忠心的,朝廷用人无不尽其才!”

  “摄政王!”张之洞再次发话。他三朝元老,一出声,众人就安静下来。“袁世凯说的不无道理啊,亲贵掌权,有违祖制!大行太皇太后在时,尚不论满汉不论贵贱而用人,摄政王今日,如何任人唯亲?而袁大人多年来鞠躬尽瘁,何来谋逆之罪?”

  “住口!”静芬狠狠一拍桌子,将那五彩斑斓的指甲套子震得直飞了出去,恍如一枚淬毒的暗器,直刺袁世凯的心窝。“张之洞你住口!”她倏地站了起来——向日张之洞在光绪灵前哭晕过去,其心可敬,未料竟是如此昏聩的一个人呢?静芬想,如果不把袁世凯的恶行都抖落出来,张之洞恐怕还要再维护下去。“袁世凯的谋逆之罪,他自己心里最是清楚。”静芬道,“他戊戌年时,究竟是怎样对待大行皇帝的?你忘了,他总没忘吧!”

  军机处里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连同载沣和载泽都傻了。过了半晌,才有张之洞颤声道:“戊戌年之事,祸首多已伏法,或有潜逃在外的,朝廷也明令通缉。皇太后说袁大人有错,差矣!”

  “他怎么没有错?”静芬没注意到张兰德在自己身边频频使眼色,只恨张之洞是非不分,“大行皇帝何等信任他,他居然出卖大行皇帝。国家至此,皆是袁世凯造的孽!”

  这次连张之洞也没有说话了,所有人都木偶般地呆望着静芬。溥仪,从龙椅上爬下来,想要去拣那只指甲套子,被载沣抱住了,于是,哇哇大哭起来。

  静芬恍然有一种已经报了仇的快感——自己为了光绪,原来还能有这样的勇气——震住了吧?袁世凯,你倘若还有一丝廉耻,该当场就自请死罪。

  可是,没想到袁世凯居然还敢开口。“皇太后!”他说,“要这样说奴才,将置大行太皇太后于何地?”

  慈禧?静芬愣住,完全没有想到。

  “狡辩!”载泽心思快,立即喝道,“大行太皇太后和大行皇帝母慈子孝,若非小人从中挑拨,何至于有戊戌之事?”

  “镇国公的意思……”袁世凯嘿嘿冷笑了两声,“我袁世凯就是那个小人了?”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载泽道,“识相的,就速速认罪,或许皇太后还有恩典。”

  恩典,这个词儿是约定的暗号——戏唱到这里,该结束了。

  “镇国公!”张之洞第三次插话,“皇太后素来不过问朝政,你们请她来军机处,是何居心?袁大人是大行太皇太后倚重的大臣,你寻了这些捕风捉影的罪名,究竟是何居心?老臣决不容你蒙蔽太后,残害忠良!”

  “张之洞!”载泽的居心的确有鬼,不由退了两步,“你……你休搬出大行太皇太后来!我今儿告诉你,就是她老人家的遗命,要皇太后和摄政王办了袁世凯!”

  这一句话甩了出来,军机处了腾起了一阵窃窃——明眼人都看出来,今儿是要杀袁世凯,但是都猜测是光绪的遗命——而光绪的诏书,除了罪己诏,又有哪一封起过作用?戊戌年维新时发出上谕一百一十多件,几乎件件都是废纸。

  “这……这不太可能吧……”袁世凯失了先前的嚣张,愣愣道,“大行太皇太后……怎么会……”

  “大行太皇太后临终慈训,难道还有假的么?”载泽道,“当时荣寿大公主也在场,谁若不信,可去请问大公主。不过,袁世凯,我奉劝你一句,与其去骚扰大公主,还不如先求皇太后恩典!”

  恩典,静芬再次听到这个收梢的暗号。

  “等一等!”张之洞扑倒在堂下,“皇太后……老臣请皇太后恩典,老臣与袁世凯共事也多年,从未见他有半分不忠之举……倘若他真的谋逆,老臣也有失查之罪,请皇太后将老臣也一并办了吧!”

  静芬对张之洞今日的表现厌烦已极,几乎想说“你当我不敢杀你么”,可是话刚到嘴边,却见张之洞面上赫然老泪纵横,不由呆住。

  “皇太后,摄政王……”张之洞在堂下哭道,“老臣不问大行太皇太后遗命究竟是何,究竟为何,老臣愿以性命担保,袁世凯确无谋逆之举,也无谋逆之心……新朝初立,诛戮重臣,叫人寒心啊!

  静芬向左看看载沣,向右看看载泽,不知如何答话。

  载泽道:“他怎么没有谋逆之心?怎么谋逆之举了?天天在朝会上折腾要立刻实行宪政的,就是他!现在外面这些请愿的暴民革命党,肯定也是他煽动的——如果这还不叫谋逆,我倒要请教请教张中堂,什么叫做谋逆!”

  “谋逆。”张之洞看了一眼在龙椅上眼泪汪汪的溥仪,“倘若袁大人真要谋逆,今天皇上还能坐在这儿么?所谓谋逆,弑君窃国者,挟天子以令诸侯者,袁大人沾上了哪一样?洋人占我河山,不论;革命党聚众闹事,不论;单单就拿一个忠心耿耿的袁世凯来论谋逆,大清的江山如果就此断送,究竟是谁在谋逆啊!”

  “张之洞!”载泽简直要跳起来了——居然有人为了袁世凯,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出来,莫非得了什么好处?北洋银库真能叫鬼推磨?

  载沣却显得有些心虚了——前日朝会争执中,张之洞就曾经警告他,莫要叫大清朝“以摄政王始,摄政王终”,今日这“谋逆”之论,又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低声道:“袁世凯要杀,但是张之洞不能杀呀。这样闹下去,下不来台了!”

  载泽也低声回他道:“我何尝不想早点收场,张之洞给脸不要脸,和咱们抬杠!咱们作戏也要作得像啊!”

  静芬听他们谈话,烦躁焦急,更兼溥仪还蹭到她边上来了,拉着她的袍子要“找嬷嬷”——这孩子,这孩子——她忽然想起这孩子的外祖父是荣禄——难怪这么讨厌!

  “香涛!”袁世凯的声音忽然颓唐地传来,“莫说啦!”他拍拍张之洞。“既然是大行太皇太后说奴才谋逆,要奴才死,那奴才就不能不死了。请皇太后这就将奴才治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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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赫那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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