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庭疏被孟宴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领着到西市走鸡斗狗,四处厮混。
一个时辰前,孟宴撺掇着庭疏痛揍了几个他向来顶看不顺眼的公子哥,心情大为畅快,带他迈入一家胡姬酒肆,点了热盘的金鼎烹羊、箸头春、凤凰胎、光明虾炙,冷盘的鲫鱼脍、五生盘、冷蟾儿羹,主食是八方寒食饼,甜品则为贵妃红。又要了三壶波斯特色酒,毗梨勒。
几人听着异域风情的弦乐曲声,看着回雪飘摇胡旋舞,在金发碧眼的胡姬素手斟酒中渐渐迷了眼……
出了胡姬酒肆,西市特有的喧嚣迎面扑来。庭疏有些醺醉,见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往往,更是微微晕眩,压根没留意到不少娘子在经过时,都含笑带羞地多打量他一眼。
孟宴一行人倒是注意到了,往日他们打扮得花哨打马街头,也不见这些娘子另眼看承。庭疏不过着一身朴素衣服,身上没有任何花哨配饰,却得如此多娘子青睐。
但他们也并不意外,瞧上一眼庭疏,且不论那模样生的过分俊朗,光是那高大挺拔的外形,往人堆里一扎,都不输那些些有血统优势的胡人。几人皆暗暗感慨,上苍何必厚此薄彼呢?
庭疏旁边的一位仰起头,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笑问:“我瞧庭疏兄方才在酒楼,对那些胡姬不感兴趣,街上这么些貌美的小娘子也没往眼里入。不禁好奇起,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娘子?”
一提到娘子,庭疏倏地打了个冷哆嗦。首先跳进他脑海里的,是林静书昨夜警告他不要和孟宴一行人出门厮混的厉色模样。今早又是晨鼓未起偷溜出来,兴许傍晚回去又要挨上一通臭骂了。
庭疏还未开口,又有人道:“这还用说吗?指定是林娘子了。”
“林娘子虽说脾气火辣了些,但生的确实很有姿色,不然也不会让咱们老大穷追不舍——”
“……”
那人话未说完,就被孟宴不动声色从身后踢了一脚。
不知是不是酒醺的,庭疏脸颊看着更红,他连忙否认大叫:“谁说我喜欢那个凶八婆了?!”
孟宴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这几人不会说话,你别动怒。天热口燥,我领你到前面摊位买个酥山降降火。”
几人行走间,迎面走来一个小娘子。穿着一身迎春花似的鹅黄色衣裳,明眸朱唇,肤如凝脂。走步窈窈窕窕,全身堆俏。一眼望去,美得明艳招摇,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孟宴一行人正看呆间,不妨庭疏上前轻轻拉住一把那小娘子,让几人瞬间傻眼。
“诶,小娘子,可还记得我吗?”
梁明珠转头一瞧,眉头微微一蹙。她怎么会不记得?可不就是上次攥着她不撒手的那位郎君吗?
“哎呦,庭疏兄,本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没想到碰见喜欢的娘子,竟也变成了个急性子,二话不说,索性直接上前拉人家手了。”
“可不是,庭疏兄做派可够野的。”
“真是叫我等大开眼界。”
几人带着调戏的起哄话语,让梁明珠顿时面红耳赤,自觉正被几个小混混当街羞辱,她口中骂了声臭流氓,一下挣脱掉庭疏的手,直接上手扇了他一掌,然后连忙转身走开。
庭疏捂着半边脸一直望着梁明珠离开的背影,笑了。这一巴掌,打得压根不疼。
几人见庭疏挨了一巴掌,纷纷上前关心围簇。
“庭疏,难不成你看上这小娘子了?”
孟宴心头疑惑。因为这些时日他进出林家,看出那林娘子虽说嘴上对庭疏厉害了些,但却处处透露着关心,指定是打心眼里喜欢他的。庭疏在外边帮他打架时威风八面的,可在林娘子面前却完全沦为下风。他还以为二人一直相互暗自喜欢对方呢。
庭疏眼都不带眨一下,直接了当承认:“对,怎么了?我就是看上这小娘子了。”
除了孟宴,几人出声起哄。且不说这梁明脸底子较林娘子逊色上几分,只不过胜在会打扮,主要还是在其人品。
阿爷曾多次带他出入过梁氏饭庄,所以孟宴认得,这小娘子是梁耀宗的女儿梁明珠,也听说过这小娘子风评有些不大好。行为做派张扬跋扈,过去甚至为了抢夺一个中意的郎君,暗中找人划破了那郎君心上人的脸蛋。林娘子脾气虽说火辣了些,但人总会是好的没话说,哪时干过这等欺负人的事?
不过瞧着庭疏这中邪似的神情,他也不好直接坦言出来。喜欢归喜欢,也到不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要高兴。顺他意就行。
孟宴道:“也罢,既然庭疏你喜欢,兄弟几人帮你一起俘获这小娘子的芳心。像方才你那样直接上手抓人家的做派,可万万行不通……”
庭疏世上活了数百载,虽说市井人情上的事皆摸了个通透。但于男女感情这方面,他还从未琢磨过,如今尚是一张白纸。
“那我该如何做?”
“追小娘子嘛,不可操之过急,得循序渐进……以你这副容貌,只要多得体地对人家表现出好感来,我想,没有哪个小娘子会一直无动于衷的。”
“对,当下首要之事,是得先给你弄几身好衣裳。瞧你穿的,跟伙计似的。那小娘子一看打扮就是个讲究人。你不精心打扮一下,怎么能入得了人家眼。”
“走走走,先去布庄挑些好布子。我认识个裁缝,做的那衣服叫一个漂亮。”
孟宴一行人先领着庭疏出入了几家布庄,挑了四块料子。一块明艳的赤红打底花鸟金纹绸缎,一块清雅水色翠蝉纹锦布,一块仙气出尘云鹤纹月白色薄丝绸及正统玄色螭纹缎。又找裁缝量身定制,赶制出来的衣裳一上身就看呆了几人,无不感慨行了多少世善事才能修得这副天人容貌。
又买了些娘子们时下流行喜欢的首饰、点心等,找当下靠卖诗写字赚盘缠的科举待考生一次性写了几张蜜里掺油的酸言酸语,往板扎好的礼物里一塞,写上庭疏署名,不必庭疏亲自出马,每日派人送到梁氏饭庄。
第五日,庭疏将之前那支他精心挑选过的百合花簪打包成礼物送去,终于让梁明珠动了心。
隔天,梁明珠戴上那只百合花簪精心打扮了一番,便来到了林家。
*
连着几日的一大清早,待第一声晨鼓响起,朱宝德睡眼朦胧中就见庭疏早早从床榻上爬起来,也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大镜子搁在桌上,他对着镜子来来回回扎弄着发型,将自个精心打扮一番,连林静书摆上桌的朝食都顾不上吃一口,便匆匆往外赶,去约会梁明珠。
林静书也将庭疏反常的行为看在眼里,却丝毫不予理会,随便由着他去。待傍晚见他心情愉悦地回来,既不过问,也不再指使他干活儿。
自由几日下来,对于林静书这番明显的忽视和冷待,庭疏反倒不适应了。
这日傍晚,林静书正在厨院里做着晚膳。抬眼看到庭疏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她依旧不语,自顾淘洗着刚从院里摘的沾土豇豆。
庭疏上前搭话道:“在做什么晚膳?”
林静书惜字如金:“小炒豇豆。”
往日这时,林静书指定不让他闲着,拽着他一起干活。当下却什么也没表示。
庭疏眉头微微一蹙,大热的三伏天,气氛却冷的他有点不适。
“我来帮你。”
庭疏嘴上道着帮忙,却将案台上一摞碗打翻在地。他是故意为之,意在刺激林静书。当下,对方就算是开口骂他几句,也要比干晾着他强。
林静书听到动静看去,见一摞碗掉在地上全都稀里哗啦碎掉,脸色顿时微变。
庭疏偷眼观察林静书呢神色,本以为她要发飙,岂料对方只是气鼓鼓瞪了他一眼,而后放下手中活计,上前清理地上的陶瓷碎片。
“嘶……”
一不小心,指肚被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伤,鲜血流出。林静书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口深度,手就被庭疏拉了过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
庭疏看林静书的手指被划得伤口不浅,不由蹙起眉头。也有些后悔方才故意将碗打碎。
“不用你管。”林静书冷淡地收回手。
庭疏还是强硬地帮林静书处理起伤口。趁对方低头专注帮自己擦拭药水的空当,林静书细看起了庭疏。今日他穿得是件赤红打底花鸟金纹绸缎的衣裳,头发用心束起,腰部还挂着装饰的玉佩,显然是用心打扮过的。平日里,在她面前却是不修边幅。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了梁明珠。
得出这个结论,林静书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意,从鼻尖到心头,皆是莫名酸涩。
看着庭疏帮她包扎着伤口,林静书心想自己大概是先入为主了。对方明明没有任何过错,她又何以因那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而心生怨念呢?
“伤口还疼么?”庭疏问道,撒开了她的手。
林静书看了看被庭疏包扎好的伤口,释怀地淡淡一笑。
“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