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七日午后,庭疏提一桶潲水走出林宅,准备倒进专门收垃圾的沟渠中去。熟料在经过一尾不起眼的窄巷时,不妨被埋伏其中的几人突然抓堵进去。
木桶掉在地上,污浊泛味的潲水随即倾洒出来。
庭疏打眼一瞧,窄巷一共四个人,皆以一种凶恶的眼神盯着他瞧。他只认得其中孟宴的面孔,又见剩下仨人虎体熊腰,应该习过武,便知这孟宴该是带人来找他算账的。
其中两人将他摁在墙上,孟宴眯着眼,咬着牙上前拍了拍庭疏的脸,愠怒道:“小郎君,你叫庭疏是吧?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我当猴耍。”
自从给出那六十两后,孟宴便要求庭疏按照他所说的,在林静书卖的朝食中做手脚,却迟迟不见动静。左思右想,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派人打听之下,才得知这庭疏把从他这里忽悠来的钱替林静书赔了被泼伤的人家,恍然领悟到自己这是遭了诓骗。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既然你跟那林静书一条心,我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庭疏压制住怒火不悦道:“孟宴,我警告你,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待会儿可有你好果子吃!”
“瞧你这干瘦的小身板,也就只能提起个泔水桶,还能把我如何啊?”
听到这句威胁话语,孟宴正面带鄙笑地将庭疏上下打量,不妨庭疏猛地挣脱他那两个打手的束缚,紧接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挥拳提脚,没施展几下功夫,就将他那三个体形魁梧的打手给揍的躺得躺、趴得趴,不是捧腹便是捂眼,皆痛哭哀叫,脸上挂彩。而孟宴尚未来得及反应这突然扭转的情形,正瞠目呆口中,庭疏一把将他推堵至一面墙前。
二人脸面相隔,仅余二十公分。
孟宴瞠看庭疏,魂儿差点吓飞半截。阳光下,只见对方的脸上隐出猫脸。眼眸收缩,泛着幽绿的光,腮边及眉毛生出几条细长白胡。他几欲要惊恐出声,却被庭疏一把捂住嘴巴警告。
“胆敢多说半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这条狗命?”
下半张脸突觉毛毛扎扎,孟宴低眼一瞧,只见正捂着他嘴的,是只橘色的猫爪,顿时吓得他两眼向上一插,直接昏厥过去。
过了没多会儿功夫,钱三走在街上,见一尾窄巷中,庭疏先走了出来,紧接着身后跟着四个相互搀扶、一瘸一拐的人。其中一个他识得,是林氏朝食店对面孟家小馆的老板孟宴。不知几人怎么回事,瞧着都像挨过顿揍似的,个个弄得鼻青脸肿。
钱三问道:“你们几人,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几人连忙敷衍。
钱三又眼尖地瞥见倒在地上的木桶,里头脏污浑浊的潲水全都洒在了大街上,顿时脸色一变。
“朝廷明令禁止过,不得往大街上扔垃圾或倾倒泔水,何人如此大胆?”
庭疏尖锐的目光朝四人扫去,只见他们被吓得连连摇头皆道不清楚。
*
孟宴回去琢磨一番,自认为将思路捋通。怪哉早些时候,这林氏朝食店的生意惨淡到了几乎要歇业的地步,当下却成了崇仁坊中最火爆的朝食点。而那林静书原先一直头脑不清,总将自己窝在房间不出门,现在却跟个正常人无异。这林家人原是得了邪祟暗中相助,才过得如此顺风顺水。
一想到因为这林静书,他接连遭了两回打,孟宴就委实气得牙根痒痒。顾忌到庭疏,他不敢明着直接作对,便暗中寻摸起其他招数。总之,他当下愤恨蒙心,实在见不得这林家有好日子过。
翌日清早,孟宴同往日一样,盯着林氏朝食馆的风吹草动,却突然发现往日里散在附近摆摊的五个朝食主儿——卖胡饼的胡人尹师傅、卖馄饨的沈娘子、卖包子的吴掌柜、卖馎饦的赵郎以及卖炸面小吃和酪粥的鲁大娘,这几个平素为了争抢客源明争暗斗的人,今日没守在摊位前做营生,反倒聚在街边的一处角落里闲磕牙,实在反常。
孟宴好奇得打紧,但他不好明着去听,便假模假式地攥着个笤帚一路扫到他们身旁不远处,竖起耳朵细听。
尹师傅用蹩脚的长安话道:“这半年来,自林家娘子接了朝食店后,我这胡饼就不香了,平常早上能卖两百多个,现在,最多卖五十多个。”
沈娘子一脸愁容道:“我这馄饨摊还不是一样?之前我这摊位天天客满,一天至少能卖三十多碗馄饨,十个铜板一碗。那林娘子却只卖五个铜板,馄饨样式也跟我这不一样,食客图新鲜图便宜的,全跑她店里去了。”
吴掌柜脸上的褶儿都皱成一团:“没什么可说的,我这开了十多年的包子铺,哪成想不过半年光景,就冷清成这样了。连唯一的几个老顾客,也不往我这跟前凑了。”
赵郎只是连连点头:“一样一样。”
鲁大娘叹息一声:“你们讲,这没了营生可做,咋个还能活人嘛!我这家里头还要养老人育娃娃,没了钱,一家子全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吴掌柜猛一拍手,道:“可不是,鲁大娘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你这个挨千刀的,一脸褶子比我还显老,甭叫我大娘!”
......
听到五人一番谈论,孟宴顿时一喜,计上心头,凑到几人跟前道:“各位所言我无意中听到,不得不承认,这林氏朝食店,也带给我这小馆不少困扰啊。”
几人都认得这是孟家小馆的老板,同是林氏朝食店的受害者,也就默认让他加入了此次谈话中。
“不过几位光是在这交流,也摆脱不掉困境。不如想个主意,解决掉眼下这个麻烦才是。”
孟宴说话间手指往身后林氏朝食店一比划,意在点拨几人行动起来。熟料几人面面相觑,仍是一脸困扰,皆道哪有什么主意?孟宴暗骂几个不开窍的蠢货,怪哉要在这市井中摆一辈子摊。
他索性直言:“当然是咱们几个同心一力,先将这林氏朝食店轰出这块地盘再说!”
鲁大娘不满地翻看孟宴一眼:“不妥不妥。这人家小娘子在这本本分分做生意,也没干过什么不好的事,哪有上去便撵人家离开的道理?”
沈娘子搭腔道:“可不是,林娘子看着人不错,回回见咱们都热情打招呼。我不好意思。”
赵郎认同:“确实不妥。”
赵掌柜不言,摇了摇脑袋。
见状,孟宴微眯双眼,心道几个穷鬼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搁这装上菩萨了,又笑着言语刺激道:“我看各位也实在好心肠。不过你们也不想想,这林娘子人要是真有这么好,还会把各位的营生全都抢了去?我瞧着各位好心替人家着想,人家是压根不在意各位死活。”
闻言,众人皆不吭声,脸色难看。
“阿娘,我这拨浪鼓坏了,可以给我买个新的吗?”
气氛正凝滞间,不妨娃娃小燕子凑上前来,攥着鲁大娘的衣襟直央求。几人低眼看去,瞧鲁大娘这女娃子穿着衣服缝缝补补,简直白瞎了孩子一副花俏的好模样,心下不由多出几分同情来。
“不买!哪有这个闲钱,现在没营生可做,家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哪里来的闲钱给你买玩意儿?”
鲁大娘一句话,引众人脸色微变,赵掌柜索性一咬牙,道:“罢了罢了!总得要活人不是?要不几位就狠狠心,合力将那林娘子撵走!反正她手艺好,到哪儿做生意不成?这坊门口咱几位都扎根多少年了,可离不开。”
谈话到此,众人也就点头的点头,默认的默认。
孟宴一脸喜色。
待早上这波营生做完,几人全都收了摊子,等林静书、庭疏和朱宝德从朝食店走出来,他们纷纷围上前去,将人拦住。
赵掌柜绷着脸色先道:“林娘子,我们有话要同你讲。”
庭疏最是敏锐,察觉到几个围上来的人都目露不善,恐对林静书不利,不由绷紧心弦,多出几分警惕。
林静书见都是坊门口做生意的朝食摊主儿,平日里只有点头行礼之交,心中对几人的找来的目的也没个头绪,故而礼笑道:“各位有何事找我?”
其余几人见林静书面善和气,都有些犹豫不敢开口,鲁大娘一想家中四个老人、六个娃娃还有好吃懒做的小叔子和个没出息的郎君要养,一大家子都巴巴张着嘴等饭吃,也就没什么可抹不开的面子。
她直言道:“林娘子,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来,你这朝食店生意一做起来,就害我们没营生可做了。现在到了连饭都快吃不上的窘迫地步了。”
有了鲁大娘打头阵,几人也就跟着搭腔。
“可不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呢。靠着这点营生糊口哩。”
尹师傅说:“我娘子嫌我铜子挣得少,这段时日跟我又吵又打。”
赵郎道:“你多好,我现在连娘子都还没娶上呢。”
......
听着几人将她堵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林静书不由额角抽疼。
朱宝德一语命中关键:“你们这营生自己做不好,来找我们诉苦有什么用呢?”
林静书一抬眼,瞧见对面孟宴正一脸坏笑地盯着几个朝食摊主将她堵在门口,又听到这些人上诉话语,心头顿时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