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甘露
君沉2025-02-24 09:286,566

   不知为何,林静书做了整宿噩梦。

   梦起于平静祥和的长安城街巷,倏尔变得混乱可怖,可见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夹杂无数凄厉惨叫,仿佛置身绝望的杀戮中而无力挽救......待到晨早梦醒,林静书全身浸遍虚汗,心脏狂跳,听着远处阵阵晨鼓声,心绪久久才得以平复。

   她推开门打算去备朝食,却见院中氛围不同以往,在晨曦中静出几分诡异。

   以往这个时候,院中正热闹,阿兄在井边打水洗脸,笑笑喂食将她团团围簇的猫和鸡群,朱大叔早已将一堆柴火抱到灶前,准备先烧一锅热水,唯独庭疏则闲散乱逛。今日却摸不到院中有一个人影,倒见大门敞开着,从外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细细碎碎的交谈中,夹杂着几声严厉的叱喝。

   “都给我让开!别在这妨碍公事!”

   “去去去,都干自个的事去,有什么热闹可瞧的?”

   “......”

   林静书心中无端涌起一丝不安。她疾步跨出大门,目光远投,见那不远处江家门口正被一群街坊邻里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朱宝德、林正则、笑笑和庭疏等人均在其中,但与其他人瞧热闹的闲散神情迥异,几人面容充满担忧。

   差役们进进出出,忙碌地推着堆满东西的马车,正将江家的一件件家具与摆饰搬运而出,犹如蚕食已倾大厦的蚁群......

   目睹此景,心急的林静书也就顾不上礼数,拨开人群挤到林正则一行人身边,连忙问道:“阿兄,你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差役怎么敢动江家的东西?”

   林正则垂下眼眸不语。她还是头回从阿兄的脸上捕捉到如此沉重的悲伤,实难言喻,但这种缄默的神色让她感觉几近窒息。

   “阿兄,你怎么不说话呀,可真是急死我了!”

   林静书皱着眉头轻轻扒了一下林正则的手臂,期待他给出反应,对方这才撩起眼皮看她。迎上阿兄的目光,林静书却倏然全身僵住,不再动弹,也不再开口追问。阿兄眼神中的绝望与慌乱,仿佛将要面临天塌一般。她犹记从阿兄眼中看到这种情绪,还是在得知阿爷自尽的那一天。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感,如今回想,仍让她心有余悸。

   这时,林静书又见几个差役粗鲁地从江家把遭到捆绑的江在野、江若水、方氏及一些仆从押出来。林正则站在乌泱泱的人群当中,江若水却一眼便望见他,目光里满是痛苦和不舍。他登时心中作紧,忘却思索地迈开步子便要上前,却被朱宝德和庭疏眼疾手快地及时拉住。

   朱宝德连忙开口安抚道:“正则,切勿轻举妄动。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非但救不下若水,还有可能被视为叛党给抓起来。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完了,一切都完了......”林正则眼神飘忽不定地喃喃道,声音稀碎如落地玉佩。

   “朱大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静书再次追问。

   朱宝德沉默半晌,方才语气沉重地开了口:“江大人昨夜不幸惨死于宫中,江家今日遭抄家之祸,或许这一家子的性命都将难保。”

   霎那间,林静书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林静书心中惊惶,并没有留意到此刻江家突遭如此变故,而苏宅却紧闭大门,没有任何动静,静的犹如一方龛子。

   *

   “阿郎,出来吃点朝食吧。”

   苏易简的寝房外,孙氏神色充满担忧,她手捧一碗热腾腾的馎饦,敲了敲门。良久,室中寂寥无声,犹如一潭死水。

   还是头回遭到苏易简的冷遇,孙氏心中不免揪起,又继续敲门,却被走上前来的苏宝乐打断道:“阿娘,别敲了。阿爷遭受此等打击,想必心中悲痛欲绝,没胃口进食,倒不如留他一人独自静一静。”

   孙氏无奈轻叹一声,只好端着朝食同苏宝乐离开。

   屋内,苏易简坐在床榻一隅,纹丝不动,仿佛石化一般,只是出神地凝睇地上落的一束刺眼光线,眼神涣散。过了许久,昨晚经历的那个画面倏然从脑海中闪过,苏易简的面容虽未明显波动,但泪水却不自主地滑落。

   “政安,你这又是何苦呢......”

   ......

   回溯昨夜亥时,圣上李敬文在大明宫内设宴款待群臣,众人正饮酒作乐,品尝美馔佳肴,忽闻新任左金吾将军王猛面带喜色前来报告。

   “陛下,微臣见左金吾庭院内天降甘露,就在石榴树上,想来是吉兆!”

   还未待李敬文开口,席上许太师站起身来贺喜道:“祝贺陛下,百姓们挺过了去年春夏干旱,秋冬瘟疫肆虐。今年初春就天降甘露于皇宫,看来我大唐在这一年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韦康、苏易简、江政安等文武大臣纷纷起身,同声祝贺。却无人察觉王猛已悄然退席。

   李敬文欣然颔首:“好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江政安道:“如此祥瑞,陛下应当前往一观。”

   “不过今晚气候不像是会天降甘露的样子。”言及此,李敬文遂又看向王守登,“你同鱼洪前去替孤查看一番,天降甘露是否属实?”

   闻言王守登不由狐疑眯眼,心道前去查看甘露一事,随便派个小宦官即可,又怎地要他同鱼洪二人前去?未免太劳师动众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是,陛下。”

   王守登起身行礼,只得离席前往,未察觉此刻身后,李敬文与几位大臣正交换着眼色。

   前往路上,王守登倏然开口道:“此事必有蹊跷,待会儿你我二人务必小心行事。”

   听王守登一讲,鱼洪亦感不妥,点头应是。二人旋即步入左金吾庭院内,见方才到宴会上报告发现甘露的王猛竟独自一人站在石榴树下,于是谨慎地环顾了一眼周遭。

   “......当真有天降甘露?”王守登同鱼洪并未走上前,他满面狐疑凝睇王猛。

   “当、当然。”不知为何,迎上王守登阴翳冷森的目光,王猛全身陡然打了个寒颤。

   王守登微眯双眼,敏锐察觉出王猛神色中的紧张,他视线偏移,赫然看到另外一棵树干后埋藏着人影,心中猛然揪起,大喝一声。

   “不好,有埋伏!快走!”

   王守登和鱼洪赶忙转身逃去,听背后那王猛大呼:“杀了这两个腌人!”

   埋伏在左金吾庭院内的一众金吾卫冲上前来,提剑拦住二人去路。见此情形,王守登并未慌张,只怒色斥道:“你们知道我可是谁?识相的,最好赶紧让开,否则……”

   一众金吾卫被王守登充满杀气的厉色所震慑,竟鬼使神差地退出一条路来。王守登强压心惊,迈开步子同鱼洪飞奔逃离庭院。来至一条小径上,二人方才停下脚步。

   王守登转念一想,道:“……不对。这左金吾庭院怎会出现埋伏?”

   鱼洪道:“看那架势,这些金吾卫显然就是冲着杀掉我们两人来的。”

   王守登略一思索,面上浮起一抹冷笑,道:“……看来,我们养在笼中的那只金丝雀显然是翅膀硬了,居然对你我二人起了杀心。”

   鱼洪眼眸一亮,瞬间了然王守登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是陛下想杀我们?”

   王守登冷哼一声:“怪不得今晚又是摆宴,又是天降甘露,陛下设的一手好局啊。”

   鱼洪皱紧了眉头:“陛下居然想除掉我们,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依我看,想杀掉我们的不止陛下一人……”王守登想了下,决定道,“快,你我二人召集一部分神策军,回到宴会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陛下,否则你我二人难保性命。”

   王守登同鱼洪领一众神策军回往宴会,却见席间空无一人。宴会倏然离散,不远处一些大臣正缓缓离开宫殿。

   “……宴会怎么突然散了,陛下他人呢?”见此情形,鱼洪感到十分不解。

   王守登道:“想必当下正同几位大臣在某事吧。走,今日就算把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也务必要将陛下找到。”

   二人领着神策军行至宣政殿,穿过九曲长廊,到达紫宸殿,又经太液池畔,都没有找到李敬文。最后寻了一圈,在含元殿看到了李敬文正同约摸二十余名大臣正在其中。李敬文同一众大臣见王守登、鱼洪二人毫发未损地来到含元殿,神色皆是惊诧。

   “想必,诸位一定很惊讶我还能活着回来见你们吧?”

   王守登冷笑着扫视众人,见许太师、韦康……一众大臣站在殿内,李敬文则高坐在龙椅之上。他继续道:“陛下,难道你就不问问我,左金吾庭院内是否真有天降甘露?”

   李敬文没有料到精心谋划一场,王猛那边竟出现了意外,当下一时愣怔,遂平复神色,勉强笑道:“孤领诸位大臣在此等候许久,所以爱卿此次前去探看,结果如何?”

   王守登扫视一眼此刻神色不对的众大臣,同李敬文道:“微臣以为,陛下最好还是亲自前往查看。”

   说话间,王守登倏然快步走至龙椅前,十分粗鲁地将李敬文往殿外拉扯:“微臣已备好轿子,请陛下入内!”

   见此,韦康上前大呵道:“王守登,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圣上如此无礼!速速将陛下放开!”

   王守登怒瞪韦康一眼,并未理睬,径自将有挣扎之意的李敬文拽至轿前。

   “你这是做什么?”手腕被箍出疼痛的李敬文不由眉心聚拢。

   “阉人!你没长耳朵吗?还不速速放开陛下!”

   韦康脸上肌肉微变,显然恼怒至极。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去助陛下脱身。因那王守登死活不肯放开李敬文,二人缠斗起来,你抓我搡。

   王守登毕竟武将出身,统领神策军,韦康作为文官且年岁老迈,体力自然远不及王守登,三两下就被占于上风的对方一把推搡在地。

   “爱卿!”见此情形,李敬文心间一紧,忍不住担心大呼。

   看到这里,二十余名大臣中半数已察觉情况不妙,故而纷纷向殿外逃去。

   王守登侧目看去,贼光一闪,道:“鱼洪,速带人拦住这些人去路。今日凡是在这含元殿的官员,一个也不许放出去!胆敢漏逃一个,我拿你是问!”

   “是!”

   鱼洪立马领那一批神策军拦住那十余个想要逃离含元殿的大臣,此刻,这些大臣皆是惊慌至极。

   许太师仍站在含元殿内,并未有半点出逃之意,他见韦康不敌王守登,趁乱拔出腰间佩剑,直朝那王守登的要害胸膛处迎面刺去。王守登眼疾手快拔剑自护,与许太师打斗起来。看出对方势要杀他,王守登也不再手下留情,将剑锋一转。

   许太师瞬间被利剑贯穿了胸膛,嘴角随之溢出鲜血。

   目睹此景的韦康崩溃大呼:“阉人,我与你拼了!”遂也摸出袖口提前藏好的匕首,一把抽出便扑向王守登。

   王守登神色未变,迅疾抽出贯进许太师胸膛的剑挥向半空。霎那间,伴随着刺眼的剑光闪过,划出一道鲜血的弧度。

   殷红的鲜血,直接溅了李敬文一脸。

   “……”

   一阵死寂的沉默。李敬文先后听到两声躯体倒下的声音,旋即耳朵一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心脏停跳,似乎过了百年,直到王守登将剑收起,把他拉扯进轿中。他才嗅到那股浓郁的让他几乎窒息的血腥味。

   王守登驾动轿子,飞速向离开含元殿的大门奔去,却不想一位大臣高呼护驾,就见五十余名人马赶来,持剑拦住他们去路,皆是李敬文提前安排。

   这些人马不由分说上前砍杀王守登所带的神策军,一时间,殿内鲜血四溅,热尸遍地。

   王守登并未慌乱,镇定躲过砍杀的空余迅速拉出轿中李敬文,直接拔剑架在其脖领处,大喊道:“你等还不快些让开!否则我便抹了陛下脖子!”

   见此,李敬文提前布下的这批人马只好停下手中杀戮,小心翼翼为王守登让出一条退路来。

   王守登用剑挟持着李敬文,如手握护盾,缓缓在这批人马的步步紧逼下走出含元殿的大门。众大臣也趁势作鸟兽散,纷纷逃离此间。

   退至宣政殿内,王守登停下脚步吁出一口气来,嘴角竟浮起一抹笑意,朝正待时机要杀他的这队人马道:“今晚,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众人不解此话之意,只觉王守登当下阴森神情瘆人,旋即见其身后毫无征兆地现出一批乌压压的神策军,数以百计。

   见此,李敬文残余的这三十余人马瞬间被吓缩了气势,纷纷向后退去。

   “陛下,不要以为只有你留有后手。”

   王守登在李敬文耳际说完,遂大声命令身后这数百名神策军:“上!今晚凡是宫中见到的大臣和其他人马,一个活口也不许留下。”

   话音一落,这批神策军犹如成群的食蚁般,冲向这些开始因恐惧四散逃开的人马及惊恐的大臣们,不留情面地拔剑砍杀,一时间,此起彼伏可划破上方天际的惨叫声、剑身贯穿血肉的沉闷声、打斗的金属碰击声、躯体倒下的砸地声……瞬间充斥整个里里外外的宫殿。

   望着眼前情景,李敬文面色煞白,全身剧烈颤抖,整个人很快瘫坐在地上。一名大臣死不瞑目的倒在他一步之外,剑身在他的后背刺出一个惊心怵目的血窟窿,鲜血不住涌出,流到其腿下,浸染龙袍,触及皮肉,尚有余热。

   他却感觉浑身彻骨的寒冷。

   “如何呀,陛下?这一切可都是拜你所赐……”

   头顶王守登尖锐的刺耳笑声响起,李敬文更觉难以呼吸,面色霎时间惨白犹如天空悬挂的那轮白月,他整个人倒地昏厥了过去。

   ……

   “自从上了岁数,这肠胃就变得虚弱不少。不过多食了些鱼脍,老夫这肚子便不行了。”

   “我还不是一样……”

   此刻,位于含元殿外的某处倒显得平静不少,苏易简正同江政安从茅房中钻出来。

   江政安道:“没想到上个茅房,竟耽误了这么些工夫,我们还是尽快返回殿内看一下情况,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那腌货下场如何了……”

   二人往含元殿的方向没走几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声惨叫声,正不解发生了何事,紧接着见一名浑身是血的大臣正踉跄着跑来,这位大臣正是工部侍郎,亦是孟宴之父,其身后追来两名持剑的神策军。

   “不好!”江政安见到此景心中不由一紧,下意识将苏易简拉到旁边灌木丛后藏身,并作出噤声的手势。

   二人屏住呼吸,透过干枯的树叶和细枝间间交错空出的缝隙静观外边情形。苏易简目光和江政安交汇。

   江政安瞬间领悟其意:孟大人现在有危险,我们不可袖手旁观。

   观那两名持剑的神策军身高体重,浑身沾满血迹,他却缓缓摇了摇头。

   紧接着,孟大人体力不支地倒下,就在他们十步之外,他口中无力地朝两名神策军哀求:“请放过老身……”

   却听剑身猛地贯穿其心口的动静。

   苏易简也随之心中一惊,不经意间的,拨动了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其中一名听觉敏锐的神策军瞬间警惕地将目光扫向二人所藏身的这边:“这是什么动静?”

   另一名神策军眼眸一亮,道:“看来,我们发现了漏网之鱼。”

   说话间,两名神策军紧张地持剑朝这边缓缓逼近。江政安同苏易简对视一眼,苏易简心脏狂跳,却见江政安竟镇定地朝他摇了摇头,紧接着径自猛然站起身来。

   “……”

   苏易简心脏停跳半拍,江政安在起身的那一刻摁住了他的头顶,他这才恍然对方是在暴露自己而保护他。

   见到江政安,两名神策军也随之一怔,紧接着抬起剑身。

   江政安却带着惯有的悠然神色,边走出灌木丛边笑道:“真是走了霉运,没想到我在这藏的好好的,到头来还是被发现了……”

   言语间,他也毫不犹豫拔出腰间的佩剑,准备同这两名神策军做殊死之斗。苏易简藏身在灌木丛后,紧张地望着三人打斗起来,万分后悔今日出门没有身带佩剑。

   两名神策军毕竟受过训练,武力远在江政安之前,他当下不论是困兽之斗,才出招两下,便被其中一名神策军的剑刺破右边肋骨。

   灌木丛后的苏易简不由瞠目,两只眼眸如投影江中之月不住烁光。

   但纵使如此,江政安仍面不改色持剑战斗到底,脸上是苏易简从未见过的认真神色。可即便此刻他的意志坚如磐石,肉身也难抵锐利剑锋。

   伴着剑身刺破皮肉的沉闷声和金属碰击声,半空划过数道鲜血抛洒的弧度,江政安的衣服上也随之浸染出一朵朵犹如彼岸花开到极致的血窟窿……鲜艳到扎得苏易简双眼生疼,酸泪不住地从眼眶涌出。

   最后一剑,江政安被贯穿了胸膛,整个人立在这洒满凄白月光的偌大宫殿,仿佛一个破败的木偶被钉在半空。

   “……”

   苏易简面色煞白,下意识抬起双手紧捂嘴巴,整个人战栗不止。悲痛、震惊、恐惧、绝望、愤怒……他已分不清到底那种情绪在他心间翻涌,他想呼喊出声,却在这一瞬间如溺入深水,窒息且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瞪着那神策军又动作狠厉地一把抽出江政安体内的长剑,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惊心怵目。江政安旋即重重向后倒去,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

   江政安躺在地上,双目涣散圆瞠,微微抽搐中,唇角和身上各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

   其中一名神策军抬脚拨了拨他的脸,道:“想必这位老臣也撑不了多久了,走吧!”

   待那两名神策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苏易简撑着发软无力的双腿踉跄着走出灌木丛,上前查看。短短几步路,他却如走了百年之久。当下竟生出一种怯懦来,不敢上前看上一眼,他多年的这位好友究竟被刺成了什么样子。他怕自个挺不住,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当目光落到江政安身上时,苏易简顿时头脑空白,眼前也随之一黑,整个人差点昏厥过去。但仅有的一丝意志使他撑住了,他不敢相信方才还鲜活完好的一个人,当下身上竟各处都是涌血的窟窿,他一时难以接受,竟瘫软的一双小腿撑不住跪到江政安面前。

   “怎能把人刺成这样……”苏易简的声音颤抖着,他从未有一刻像这般慌张过,像是个犯下错误想要补救的孩子,赶紧脱下身上衣袍摁在那血窟窿上,想要止血。

   当下江政安气息微弱,但仍努力撑开双眼直直地注视着他,同时嘴中嗫嚅,似有话语要说,可苏易简完全听不清,只好将耳朵凑到江政安的嘴边,将他那细碎的话语拼凑起来,竟是一句玩笑——

   “易简啊,这次,我又走你前头了……”同以往一样,江政安语带戏谑,嘴角竟还浮起浅浅的微笑。

   苏易简皱紧了眉头,却心痛不已:“都什么节骨眼上了,你还有闲心讲这些?”

   他又俯下身去,将耳朵凑近对方的嘴唇,听他鲜血咕噜呛噎着喉咙,匀着最后一口气一字一字艰难道:“易简......为了大家……务必……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江政安话音一落,便阖上了眼睛,任苏易简无论如何推搡也不再醒来。

  

继续阅读:第107章 相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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