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林静书同庭疏早早起来,前往坊门口的小娘子饼铺。如今疤郎仅凭这一样小娘子饼,就将铺子做成了崇仁坊最受追捧的朝食点,火热程度堪比往年的林氏朝食店。不知为何,这小娘子饼让人越尝越想吃,以至连着数天,林府的人也都不愿碰旁的朝食,每日必来疤郎的铺子买上几张饼作为朝食。
平日里都是朱宝德来买饼,因昨日受了风寒,今早买饼的事就落到了林静书和庭疏身上。
自出门起,庭疏就见林静书面无表情,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他也不禁随之沉闷了心情,道:“静书,你为何看着如此不开心?”
“昨日窦燕儿遭遇不测,钱三和窦义也大受打击,我阿爷那食谱更是没机会再要回来。我又有什么理由开怀?”言及此,林静书又垂下眼眸,自备道,“毕竟此事源头,皆是因我自私的念头而起。当初若我没拜托宝乐去窦府面试姑爷,想来,这一切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庭疏直言道:“事已至此,你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况且我敢肯定,那具残尸,绝对不是窦燕儿的。”
闻言,林静书微微瞠眸,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庭疏解释道:“昨日那残尸浸泡在沟渠中,又有窦燕儿的衣服掩盖,我尚未闻出。但打捞上来之后,我仔细嗅了嗅,那具残尸虽沾染了些窦燕儿衣服上的气息,但完全掩盖不住其本身的味道......我敢肯定,这具残尸绝对属于另外一个遭害的女子。”
林静书道:“既是如此,庭疏你昨日为何不讲呢?现在钱三悲痛至极,甚至昨日一整天都没看到他人,也不知现在究竟跑哪儿去了,实在让人担忧。”
庭疏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林静书的脑门,道:“你莫非是糊涂了不成?昨日清早窦义来崇仁坊门口大闹,那么多人凑上前来瞧热闹。我估摸这歹人也正是撞见了这一幕,觉得那窦义难缠得紧,不找到失踪的窦燕儿死不罢休,于是拿窦燕儿的衣服包裹住其他残尸,趁人乱悄摸抛到了沟渠当中,也好叫窦义亲眼看见,死了寻人的心。我若讲了,万一那歹人也混迹在人群中旁观,岂不打草惊蛇?”
听了庭疏这番话,林静书仔细一想,神色大变道:“既是如此,看来遭害的并非只有窦燕儿一人。难不成与近期的连环失踪案有关?”
庭疏点头应道:“我想的也正是这。”
......
言谈间,二人来到了坊门口,排上小娘子饼铺长龙般绵延不断的队伍。
趁着排队的闲散工夫,林静书抬眼远远望去,当下那正站在那坊门口擂鼓之人并非钱三,而是换了一张生面孔。见此,她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这钱三自昨日失魂落魄的消失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就怕一时想不开,年纪轻轻就陪心上人去殉了情......
二人等了约莫快一炷香的工夫,才逐渐排到队伍的前头去。林静书想起那日朱宝德所述疤郎容貌,也按耐不住好奇望上一眼。只见这疤郎高逾八尺,身型是狼腰虎背,又兼具环眼豹头,眉骨上还一道显眼的疤痕,模样看上去着实凶煞,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了几下。但又听街坊邻里讲他老实心善,对家中阿爷极其孝顺,也就自羞于这番以貌取人的心境。
瞥见站在前面的庭疏微微战栗,样子看上去竟比她还要惊惶,林静书不由苦笑道:“庭疏,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也被这疤郎的样子给吓到了不成?”
庭疏不睬,只顾径自颤抖。林静书抬手拍了他几下,庭疏方才回神。
林静书还从未见庭疏被吓成这副样子,身上血液仿佛顷刻间就被抽走了一样,脸色变得极为煞白。她不禁提心担忧道:“庭疏,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好差......”
庭疏定了定神,问道:“静书,你可还记得当初你为护我,曾被一条恶犬咬伤过?”
忆起那条恶犬凶煞的样子,林静书不由打了个寒颤,道:“那条恶犬獠牙尖锐,几近将我小腿咬断,我怎会忘记?”
庭疏凑到林静书耳边,低语道:“我观这疤郎,应就是那条恶犬所化。这疤郎,也是一只妖怪。”
林静书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
庭疏颤抖更甚:“绝对是他!我永远忘不了那恶犬身上的气味,以及他的这对眼睛。”
听闻此言,林静书抬眼仔细看去,这疤郎的一对眼眸确实与常人两样。且不说浅褐色的眼眸少见,单是那眼白就极少,的确显出几分诡异感来。
待前方队伍一寸寸收尽,二人很快来到了疤郎的面前。
“要几张饼子?”
见庭疏面对疤郎时全身战栗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林静书将装干粮的布袋递给疤郎,赶忙笑回:“他是同我一起来的......给我十张饼子即可。”
疤郎动作娴熟地排出五张饼来,边装入布袋边看着庭疏道:“我看这位小郎君多少有些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迎上疤郎目光的那一刻,庭疏全身猛地一颤。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逃也似得迅速离去。林静书拿上饼子,也赶紧追去。
待一口气跑到约莫百步以外的一处墙跟,庭疏才停下。林静书见他仍全身发抖,便上前安抚道:“庭疏,你无需害怕。那疤郎并未追来......”
庭疏问道:“静书,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没出息?”
林静书摇摇头,道:“有惧怕之物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想都这么些年过去了,那疤郎未必还同之前一样残虐。你也完全没必要再惧怕他。”
庭疏刚要开口,便见不远处有一人正朝这边缓缓走来。他诧然道:“静书你看,那不是钱三吗?”
林静书抬眼看去,只见那钱三神情恍惚,整个人仿佛丢失魂魄的行尸走肉一般。
经昨日一场打击,钱三看上去犹如枯枝毫无生机。林静书和庭疏看了心生可怜,想他这副样子,怕是连着一整天都没沾水食,便将他领回林宅。
朱宝德熬了锅驱寒的羊汤,盛了一碗递到钱三面前,道:“先喝些热乎的羊汤,驱驱身上的寒气吧。”
钱三垂眼望着那散着浓香的羊汤,胃部却像塞满了石头,他翕动干裂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有气无力道:“劳烦朱兄了,不过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林正则在旁劝道:“斯人已逝。你即便心中再悲痛,也不能一口东西也不吃,否则身子便要跨了。”
钱三神情痛苦道:“随便吧,反正我也不在乎!我与燕儿情深似海。如今她突遭不测,我又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若能在不久的将来随她一同去了,我心甘情愿。”
林静书道:“钱三,你若没了,那窦燕儿的后半生又去托付给谁?”
钱三不解地皱起眉头:“林娘子这话是何意?我不明白。”
庭疏道:“我便同你实话讲了吧,那窦燕儿还活着。”
“......”
听了这话,除林静书外,所有人皆面露震惊。
钱三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那燕儿的衣服和残尸,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捞出来的......”
林静书道:“你有所不知,这衣服是窦燕儿的不假,但那具残尸,却是旁人的。”
钱三道:“那具碎尸连头都没有,林娘子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静书道:“并非是我看出来的,而是庭疏嗅出来的。说出来你或许不信,这庭疏的嗅觉异常灵敏,即便蒙上眼睛,也可靠气味分辨身边的每一个人。将那碎尸打捞上来后,庭疏嗅出它并非属于窦燕儿。”
闻言,钱三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燕儿有可能还活着?”
林静书道:“正是。看这碎尸,我想那掳走窦燕儿的歹人定是生性残忍。所以眼下,我们需尽快找到她才是,以免她真的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