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书见苏易简上完朝会后没去政事堂,而是来林宅寻她,让她颇为意外。但因是长辈,她也不好直接过问,先备来酸梅汤和豌豆糕放在茶案上,便坐到一旁静待对方开口。
苏易简并未直接表明前来目的,只是端起那碗酸梅汤啜饮几口,抬袖揩了揩嘴角,放下碗又笑着赞许道:“老夫听闻,早在唐大宗时期,神医孙邈邈曾用乌梅和咸豆豉煮过一道饮品,名为乌梅膏。不过因口味酸涩,也就没有流行起来。但静书你熬的这酸梅汤却甜酸适口,同时还具备消暑解热的功效,可谓是妙不可言。”
林静书领情一笑。清楚对方作为朝中股肱大臣,指定公务繁忙,何以有空过来跟她品鉴这酸梅汤滋味如何?定是在抛砖引玉,有后话要讲。她也就笑而不语,继续听对方讲话。
苏易简果然将话锋一转:“只是可惜,在这炎酷的天候下,能够有幸喝上这一碗酸梅汤解暑的人,还是少数......”
话讲到这里,林静书也便明了,直言道:“苏伯父特地来一趟,可是想要这酸梅汤的配方?”
苏易简微微颔首:“静书心明眼亮,老夫正有此意。”
林静书稍许沉默,道:“我想苏伯父也有所耳闻,这些时日以来,有不少人前来问我要这酸梅汤的配方。其中多的是富商和高官,他们出价不菲,我都没给,苏伯父可知是为什么?”
苏易简道:“老夫自是明了。静书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肯摆这酸梅汤的摊子无偿帮助众人度过眼下难关,自然不光为自己考虑。你之所以没给他们,是担忧有人利欲熏心,在得到配方过后囤积配料,哄抬价格。这样的话,就有更多的人喝不到解暑的酸梅汤了。毕竟自古以来,发难财的人不在少数。”
林静书道:“不愧是苏伯父,你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而且我也看出,苏伯父来问我要这酸梅汤的方子,是想帮助更多的百姓度过眼下暑热。只是,这配方一旦透露出去,指定会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
苏易简眉头微紧,苦恼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林静书恭敬道:“不知苏伯父可否愿意听我两则拙见?”
苏易简闻言眼睛一亮:“你既然有好主意,老夫当然愿意倾听。”
林静书道:“我觉得苏伯父可以这样做......一是监控好市场上这些熬煮酸梅汤配料的价格,二是由朝廷亲自熬煮这酸梅汤,每日在长安城各坊定点无偿提供给百姓,直到暑热过去。这样,便可解决当下长安中陆续有百姓中暑而亡的难题。只是,朝廷恐怕将要有一笔不小的花销.....”
苏易简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赞许道:“静书,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见,真是不得不让老夫佩服。你的这两点建议,老夫会尽快回禀圣上落实下去。至于花销方面,我想该发愁的,将是作为户部长官的江大人了。”
翌日朝会,苏易简将此事回禀李敬文。李敬文大喜表示支持,苏易简便草拟诏令,门下省的长官迅速审批通过,由尚书省几个部门联合京兆府一同落实下去。
首先,便是在全国各地大批采购乌梅、山楂、陈皮、桂花和甘草等食材,通过明德门、安化门、启下门等九大门,一车车连绵不绝地拉进长安城,引百姓们纷纷激动围观。
“瞧这架势,是要打仗吗?”
“什么打仗,这些都是熬煮酸梅汤的食材......难道你没听说吗?崇仁坊的林娘子将那酸梅汤的方子上交给了朝廷,并建议在各坊定点发放酸梅汤。”
“可不是?你就算没听说,也应该看见了才是,现在各坊的门口都陆续搭建起了摊位。听说那林娘子和那西市卖酸梅汤的尹大,还亲自到府衙指导小吏们如何熬煮这酸梅汤。”
“老天爷还算开眼,知道降个活菩萨下来帮助咱们度过眼下难关。”
“那是,那是。想起前些日子,大家伙还一起冤枉这林娘子,道她无良,现在回想起来,实在让人无地自容啊。”
“确实如此,这林娘子属实好的没话讲。”
“......”
各坊门口的酸梅汤摊位都陆续支了起来,百姓们听说后,纷纷排队去领汤饮。眼下天候,除了吃喝拉撒睡,每日去蹲点排队领酸梅汤,也成了长安城所有百姓必要的生活习惯。
酸梅汤发放三日后,效果初显。绝大多数坊里,中暑而亡的案例在慢慢衰减,只出现零星一两个,还是上了年岁身子本来就弱的老人。再过几日,整个长安城每日只出现两三名中暑而亡的个例。这场无形的暑热,就好似一场肆虐了很久的瘟疫,终于得到控制,百姓们无不安下心来。
时至末伏,长安城的百姓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一场大雨。看到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在地上各处溅起水花,人们异常亢奋,都不在家中躲雨,反而一个个全都跑到街上,手舞足蹈、高升欢呼、相互拥抱.......任着清凉的雨水浇灌个通透。而这场雨,一下就连了五天五夜,好似缺勤的龙王要补上之前遗漏的几场雨事。
雨停之后,长安城的八条水系都得充沛。往日打蔫、几近干枯的树叶、草花也都莹润起来,充满了生命力。百姓们亦是如此。
圣上李敬文大喜,解封林氏食肆,并以金墨亲笔书在百年金丝楠木上,制成【林氏食肆】匾额送给林静书。
林静书受宠若惊。她从来也没料想过有一天会得到如此殊荣。左邻右舍及友人们都来道喜,当然,还有梁耀宗。他面上虽挂着笑容,但林静书明显看出,他那一层薄薄脸皮下的肌肉,扯得是何其勉强。
有了圣上亲笔书写的匾额,加之食肆菜品多样,林静书的生意迅速火爆起来。顾虑到生意一忙,仨人完全顾不过来,而尹大的酸梅汤营生如今也没什么赚头,林静书便将尹大雇来食肆,一来收入稳定,二来我不必吃风吹日晒的苦头。
林静书一行人再次来集市置购菜肉,众人对他们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带着笑脸热情同她搭话。
林静书也没计较过去,照常同他们打招呼,挑菜、讲价。好像前些日子遭受过的那些恶意,只是一场梦。
她经过陈大婶的菜摊前,陈大婶与她对视,目光中有一丝难为情的回闪,但很快又鼓足勇气从身后唤住她:“林娘子,你等等。”
林静书驻足转身,平静看她:“陈大婶,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陈大婶从摊位下头摸出一捆顶花带刺、卖相又翠又嫩的上好黄瓜。
“我知道林娘子喜欢吃黄瓜,这些,是我特意从菜园子挑的最好的一批。”
林静书一顿,道:“可是陈大婶之前不是讲,不让我到你这摊位来?就算东西都扔了喂狗,也绝对不会再卖给我吗?”
陈大婶闻言臊红了脸:“不过都是些附声吠影的蠢话罢了,还望林娘子千万别放在心上。其实,上次你给我打酸梅汤,我就想对你好好道个歉,只是一直豁不出去这张老脸……”
“好了陈大婶,我早就释怀了。你也无需自责。”林静书说着上前摸摸那黄瓜,连忙转移当下尴尬的话题,“这黄瓜确实新鲜,用来凉拌指定爽口。”
“那可不,这是其中最嫩的一批,我全给林娘子摘来了。”
“多少钱?”
“不要钱的,摘来就是送给林娘子的。拿去吃便是”
“不要钱那能行?你做这个营生也不容易,我哪能占你这便宜。”
林静书照旧给了铜板,又让陈大婶抽空到林氏食肆吃饭。
陈大婶笑着连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