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巳时到东市赴约京兆少尹古沛然,所以拂晓晨鼓敲响之后,林静书并未像往常一样起来准备朝食,而是径自在闺房打扮。她对着镜子薄施粉黛,淡扫蛾眉,本就生的面容桃花,不必费心抹唇涂脂,扎了一个端庄简单的朝云近香髻,缀饰碧玉簪子,最后穿上一件水绿色交领襦裙,整个人看上去秀雅端庄。
她这打扮,已经是在刻意低调,不过出了闺房,还是引兄妹二人和朱大叔连连惊叹。大概是她平日里朴素过头了。
“阿姊,你今日好美。”
“我们静书平日不打扮就已经够漂亮了,打扮过后,更是楚楚动人。”
“可不,我想待会那古大人见了你,定是更中意了。”
......
林静书不由苦涩一笑,毕竟,她这打扮并不是为了让古沛然中意她。只是与京官走在东市那贵官富贾云集的地方,总不能打扮得过于随便,显得不知礼节。
食案上,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夸赞着林静书,唯独庭疏一人不吭声,埋头吃着朝食。
就在这时,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庭疏莫名烦躁于当下食案氛围,故而起身去开门。
来人他认得,是梁明珠的一个仆从。
仆从手中握着个拳头大的小木盒,一瞧见开门的是庭疏,他面露欣喜,赶忙笑道:“阿郎,我家小娘子托我来送样东西。”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家小娘子还知道给别人送东西呢?”
庭疏语带揶揄地接过这小木盒,看盒体刻繁复浮雕花纹,涂以彩绘,倒是精巧。但想起那日梁明珠不留情面的一番恶言恶语,庭疏道:“包装倒是精美,里面装的,该不会都是些骂人的脏字吧?”
“这哪能呢?阿郎赶紧打开瞧瞧就知道了,是我家娘子精心为你挑选的礼物。”
“东西都送到了,你还在这待着做什么?”
瞧仆从眼巴巴地侯着不动弹,庭疏并未着急打开礼物。
仆从恳切道:“还请阿郎看了礼物给个响应,我也好回去传话。”
庭疏呵呵一笑:“这倒符合你家娘子急切的性子。”
他打开小木盒,见里头装着的,是一块玉佩及一张纸条。捻起玉佩一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时下长安城中流行的鸟衔花玉佩,只是雕刻用的玉料是块好玉,价格应该不菲。再展开那纸条一看,写的都是请求他原谅的一些话语,并期盼能够尽快与他见上一面。
收到这份礼物,庭疏并未心生欢喜,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以他对梁明珠的了解,这完全不像是对方的做派。但眼下也没心思仔细琢磨,略一思索过后,他道:“既然你家小娘子想见我一面,也好。你回去告诉她,今日巳时,来东市与我赴约。”
“今日巳时,东市?”
“没错。”
*
梁明珠准时到东市赴约。
见庭疏走来,她赶忙扬起曾在镜前练习许久的笑脸迎上去,庭疏却冷淡着脸子,让她顿时僵住笑容,心中憋闷。暗道,枉费花上我半个时辰来打扮。
其实,经过上次一番争吵,梁明珠回去好好反思了一下。她反思出来的结果是,庭疏不值得。他真的是要身世没身世,要钱财没钱财,空有一副好皮囊,中看不中用。如今,还一直冷着脸子,连赏心悦目的用处都没有了。
若不是昨日阿爷与她交谈一番,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低自个的身段来找对方。
“阿爷,你不是一直都瞧不上这庭疏吗?讲他是市井奴、杂役出身,没有出息。前些日子还让我不要与他来往。怎么现在我与他冷战,你反倒让我先行去求他讲和?”
“我是看不上这庭疏,不过现在他对我而言,却大有用处......想必你也看到了,近些时日以来,林氏食肆生意火爆,甚至抢走了不少咱们的老顾客......”
“没错,这个林静书真是狼心狗肺,阿爷你当初那般接济林家。他们非但不感恩,还故意开食肆抢占咱们生意,实在是可恶。”
“谁料想林家这几个孩子会是这般品行?也罢,既然他们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了。言归正传,林氏食肆之所以生意火爆,是因为他们的那些创新菜品。听说他们好多菜的做法都是过油炒的,所以滋味非常香。我暗中派去人买了几份招牌菜回来,尝过其中一道叫做锅包肉的菜,口味酥香酸甜,着实奇特好吃,但具体做法完全琢磨不出来。所以,需要一个人协助我们得到那些菜品的烹饪方法。只要我们学会了这些菜品,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挽回损失的那些老客。”
“我明白,阿爷。现在林氏食肆总统就四个人。林静书、朱宝德、尹大和庭疏。如今能帮我们的,也只有这个庭疏。”
“说的正是。庭疏他不是喜欢你吗?你看看可否为了阿爷,先委屈一阵子,说服他帮咱们得到林氏食肆那些新式菜品的做法......”
“阿爷莫要这样讲。你开这间大饭庄,也是为了给我和阿娘更好的生活。如今遇上困难,女儿自然愿意为阿爷分忧。“
“好,真是我的好女儿。”
“......”
既然答应了阿爷,无论如何都要尽力把事办成。
二人漫无目的行步在东市的主干大街上。不同于西市,这里由于临近皇城,每一处无不透露着显贵奢华。商业繁多近二百多行,且形成规模,遍地都是富得流油的商贾。毗连的铺子卖的多是香料、珠宝、锦货此类的贵物......到处都是提供消遣的酒肆、乐行、戏屋子......
梁明珠看许多郎君穿着华贵,在这里潇洒挥金,再瞧一旁庭疏,他今日只穿了件旧衣服就来赴约,又瞥一眼其腰部挂着的钱袋子,干干瘪瘪。估计装的还都是铜板,一时不由心生嫌弃。
最主要的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对方将她约了出来。却完全没有个在约会的样子,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似得,一直边走边四下张望,完全将她晾在一边。
梁明珠努力压住心头不满,瞥见一旁竟有个卖酥山的小摊,摊主正往乳白色的奶冰上淋樱桃蜂蜜酱,她连忙扯出个笑面问庭疏道:“要吃酥山吗?我买给你。”
庭疏疑惑道:“也是怪了,你之前不是嫌我走街吃食的做派很不文雅吗?”
“......怎会......摊主来两份酥山。”梁明珠心虚地转身同摊主道,一瞥其手又黄又皱,不由暗中泛呕,连忙改口道,“一份吧,一份就好。我不吃。”
梁明珠正解开钱囊,不妨衣襟一紧,垂眼看去,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正用手攥着她的衣服。
“娘子行行好,施舍点钱财给我吧。我已经好些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小乞丐一对亮晶晶的黑眸子眼巴巴望着,梁明珠的视线却最先落到了她脏兮兮的小手上,脸色瞬间大变。她口中嚷一声滚开,猛一把将眼前的小乞丐推开。小乞丐一个没着稳向后倾倒在地,幸好庭疏眼疾手快将他拉起,才避免他被驶过的马车轧到。
梁明珠并未在意被吓得哭哭唧唧的小乞丐,自顾低头查看起方才被小乞丐手攥过的衣襟,见有上头有一片浅浅的污秽。她顿时蹙紧了眉头,在心中连着暗骂几声晦气。
庭疏抚摸着小乞丐的头哄了她一番,又解下腰部挂着的钱袋子安抚道:“小娃娃别哭了,这里有六十文钱,你都拿去。给自己买些好吃的。”
小乞丐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她十分感激地用力抱了一下庭疏的大腿,然后欣然地攥着钱袋子跑开了。
看向梁明珠时,庭疏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消散:“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你何必如此粗鲁待她?还险些害她差点被马车伤到。”
林静书就不会这样,庭疏心想。那次去尹大家中,同样被脏兮兮的小娃娃摸了衣服,两人的反应截然相反。
听到庭疏的斥责,梁明珠顿时气恼上头,一时没忍住,没好气地回怼道:“她拿脏手摸我,我把她推开怎么了?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似得。”
摊主是个老实人,他早就把一份酥山做好,却见二人红着脸互相争吵,一时为难。不知该不该开口提要钱的事。
庭疏头疼,不想与梁明珠吵嘴。梁明珠却偏偏来了劲,口中难听的话再一次滔滔不绝。
就在这时,庭疏瞥见前方掠过一抹水绿色的身影。他定睛一看,见那林静书与个郎君正迈入一家魏氏菜馆。那郎君模样俊朗、体态端庄,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应该便是京兆少尹古沛然。
古沛然不知在说些什么风趣的话,竟引得林静书笑靥如花......
看到眼前这一幕,庭疏一时心慌失神,不自觉地就迈开步子跟随了上去。
俨然,他已经忘却身后正在骂骂咧咧的梁明珠以及等待付钱的可怜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