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黎希颖忙问，“他杀还是……”
“景和酒店在东文分局的辖区内。分局在第一次尸检后，给出了排除刑事案的结论。”刘局笃笃地用手指敲着膝盖，“现场物证和证人证词都支持这个结论。可是，姜东来夫妇从老家赶来京州后，坚持说女儿不可能自杀，非要申请刑事立案。”
“如果受害人家属冷静理智地接受现实，那就要怀疑他们是否有作案的嫌疑了。”黎希颖轻声道，“不接受，才是常态。”
刘局缓缓点头，表示认同。
“亲人被害，尤其是突然遇害，会给人一种疾风暴雨的心理冲击。”黎希颖漫无目的地摸了摸耳坠，“有些人可以慢慢走出来，迎来雨过天晴。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个心理阴影，只能在漫长的潮湿里徘徊。不过刘局，受害人家属的态度，不能作为调查和判断的依据呀。”
“话是这么说。”刘局来来回回拧着瓶盖，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当时，东文分局经过复查，很快就给出了不予刑事立案的决定。可那老两口就是这么倔，他们拒绝领走遗体，开始了漫长的‘伸冤’之路。”
刘翌递给黎希颖几份材料。因为姜东来夫妇不断地投诉、求告、上访，前年，分局启动了刑事复议，去年春天又启动了刑事复核。但最后的结论都是排除刑事案。
“去年秋天，我刚接手市局刑侦这一摊，就遇到那老两口来告状。”刘局揉了揉大鼻子，“唉，我也是做父母的人，能理解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再说，案子僵在这里两三年，我作为市里刑侦的一把手，不能坐视不理。考虑再三，我着手启动了立案监督程序，同时呢，还安排了一路双保险。”
“您说的，该不会是香泉路派出所？”黎希颖感到思路通畅了不少。
“因为姜东来夫妇在他们派出所片区的城中村租了房子暂住，我就知会他们，关注一下这对老人。”刘局苦笑，“一来，是照顾姜东来夫妇的生活，二来就是抚慰、劝解，最好能将他们劝返。如果他们要继续上访求告，也有人能第一时间响应。”
东文和丰丽分局还分头给酒店做了很多工作，希望他们配合，不论那老两口来找他们谈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只要不太出格，尽量安抚。酒店被折腾了三年，同样是苦不堪言，这就能理解为什么见到、听到那老两口，员工们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我当时想的是，不论是立案监督给出了令人更加信服的结果，还是派出所那边做通了他们的工作，对这个案子都是个不错的交代。”刘局喝了口水，语气越发沉闷，“谁知道，两头都不尽如人意。”
“立案监督给出的结果，仍然是排除刑事案？”黎希颖向他确认。
“是的，昨天，我亲自给姜东来夫妇送去了立案监督审查通知书。”刘局轻叹一声，“当时他们的情绪还算平稳，但能看出来对这个结果很失望。没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总不能罔顾事实啊。”
显然，姜东来夫妇仍然坚信女儿的死暗藏“冤情”，但他们明白，继续纠缠警方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两个人打算另辟蹊径，在女儿忌日的这一天制造一起骇人的“爆炸性新闻”。
之所以选择景和酒店，一是因为这里是姜霖亡故之处，她生前必定和酒店有着某些难以言喻的纠葛。再者，景和酒店是涉外酒店，住了不少外宾，事情更容易闹大。
黎希颖可以想象，“警方不予立案，老夫妇双双自尽”这样的标题能搅起多大风浪，就算不刻意提醒，都能让看客联想到所谓的“黑幕”。
“刚才接到通报，我的头一下子大了两倍。”刘局捏了捏干涩的眼角，“直到听说你刚好在现场，已经控制住局面，心才算放到肚子里。要是那老两口有个三长两短，再引发舆情，尤其是外网的舆情，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得跟着吃瓜捞。”
“我已经联系了市局的网安支队，目前舆情一切平稳。”黎希颖给他宽心。
“还得是你啊。”刘局的语气仍然紧绷着，“不过这个案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刘局，能让我看看案卷吗？”黎希颖明白局长的心思。
刘局露出“就等你这句话”的微笑，递给她一份厚厚的卷宗。
黎希颖仔细看过每一页，尸检报告、物证检验报告、各种复检材料……在证人证词中，她看到了师言的名字。看着看着，黎希颖的眉头轻轻碰在一处。
“怎么样？”刘局露出期待的神色。
“您肯定已经看出，这里面有些疑点。”黎希颖不动声色地给局长戴了顶高帽。
“这么说，我可以吃一颗定心丸了？”刘局放轻松了一些，“不过希颖，这个案子，不管是推翻原判，还是维持原判，都需要拿出有说服力的证据。你懂的，一锤定音，不留后患。”
黎希颖合上案卷，走到落地窗边。夜风正撩开雾霾，安抚着昏昏欲睡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