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雷声穿过云层，把黎希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接手案子的时候她就明白，要消灭这块被反复咀嚼过，让所有人都难以下咽的陈年烫山芋，绝不可能轻松愉快。尽管如此，事态竟然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仍然令她心有余悸，这也让黎希颖不得不忧虑，姜霖父母的造访，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或者惊吓。
既来之则安之吧，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穿过新娘休息室外曲折的楼道。
咖啡厅位于迎宾楼二层的西南角，透过恍若无物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花园里的一派秀丽。此刻，屋里的气氛压抑得吓人，姜东来夫妇窝在墙角的沙发卡座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二人依旧是形容枯槁，一头白发在磨起球的黑色毛外套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沧桑。
让黎希颖有些意外的，是叠着二郎腿坐在他们身边的一个男人。他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下颌角突出的国字脸上布满汗珠，细长的眼睛闪着精明。男人穿着一身赭石色刺绣同色云纹图案的唐装，胸前别着一朵香槟玫瑰，玫瑰下坠着的“证婚人”彩条被扯歪了。
黎希颖认出，那是沈海艳的丈夫柳枫。案卷里提到，他是个建筑承包商，名下的公司叫“朝烟地产”，应该是取自王维的诗句“柳绿更带朝烟”。
柳枫和姜东来夫妇坐在一起，倒没什么不妥，何爱萍是他父亲的远房表妹，也就是他的表姑。只是，老婆刚刚虎口脱险，伤情尚不明朗，柳枫竟然还有心思在酒店逡巡，不得不让黎希颖怀疑他另有所图。
守在门口的封宇和魏洋朝她悄悄摇头，示意没有找到对嫌疑人有印象的目击证人。看来只有等酒店的电力恢复后，从监控录像中找线索了。
“师言她……她真的没了？”何爱萍哆哆嗦嗦起身，腿磕到了茶几上。
“三姑，小心。”柳枫扶她坐下。他说话带着隐约的西北口音。
“您二位的消息还挺灵通。”黎希颖坐下来。
她刚刚在网上检索了一下，“景和酒店婚礼命案”已经有了零星的讨论，但热度很低，而且都没有提到死者、伤者的身份。以这老两口对网络的熟悉程度，应该没这么快就看到消息。
何爱萍和老伴局促地对视。
“是我。”还是柳枫抢先开口，“我给三姑和姑父打的电话。”
柳枫很刻意地顿了顿，双手交叉按住不住抖动的膝盖。
“事发时我正陪着周歆和他爸，在大堂接待客人，突然灯全黑了，很多人喊着救命往外跑。”说到此处，他伸手搓了搓脸，露出惊惧的表情，“我们赶紧去看个究竟，半路撞见逃出来的主持人，说师言出事了！”
他一声哀叹，捂住了额头。黎希颖只是静静地欣赏他的表演。
“周歆疯了一样往泳池那边冲，我根本拦不住他，只能把老爷子拉出来。”柳枫开始声带哽咽，“大堂里的人乌央乌央，我到处喊沈海艳，但找不到她的人影。没多久，保安经理架着周歆出来，说海艳和吴艾被凶手扣住，师言没救过来！”
“我们接到柳枫的电话，还以为他在说胡话。”姜东来愁眉紧锁，“电话里乱糟糟的，他又什么都说不清，我俩干着急，只能过来看看。”
“听封宇说，海艳和吴艾送医院了？”何爱萍伸着脖子问道。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柳枫闭上眼，揉着太阳穴，好像要把恐怖的记忆揉出来似的。
“叔叔，阿姨，你们今天联系过沈海艳和吴艾吗？”黎希颖又想起那通惊扰嫌疑人的电话。
老两口都是一脸茫然，不住地摇头。黎希颖瞥见柳枫的喉结颤动了几下，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
原来是他，那沈海艳的反应就说得通了，不过黎希颖不打算挑明，因为柳枫随便找一个“担心老婆处境”的借口就能搪塞过去。而且眼下，她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我记得，师言向你们发出过邀约。”她问姜东来夫妇为何没有出席婚礼。
“前阵子和酒店不太愉快。”姜东来嚅嗫道，“我们过来，人家搞不好担心又有什么幺蛾子，再把你们叫过来，这不是给大喜的日子添堵嘛。”
合理，非常合理，黎希颖只能默默点头。
“其实前几天我们彩排时，三姑和姑父来打过照面。”柳枫看出她的疑虑，拿出手机，给她看一段视频。
视频里，师言和周歆正坐在新娘休息室的沙发，和主持人对着结婚誓词。吴艾与沈海艳在露台，对着下面指指点点，应该是在讨论婚宴事宜。姜东来老两口杵在玻璃门边，时不时瞟一眼守在大门口的保安们。
黎希颖注意到，视频的拍摄时间是三月二十七日晚上八点左右。
“师言怎么会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害死呢？”何爱萍惴惴不安地开口，“这事，和我家姜霖的事，有关系吗？”
“为什么这么问？”黎希颖故作镇定。这个问题，恐怕在场的每个人都已经思量过一番了。
“姜霖出事的时候，师言在场，海艳和吴艾也都在。”何爱萍的声音开始发抖，“她们几个今天差点全没命，不可能这么巧的。”
“凶手不是已经落网了？”柳枫借机问道，“他们有没有交代，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黎希颖没说话，因为她还不知道答案。，过她现在百分之百地肯定，之前的判断没有错。姜霖坠楼看似一潭死水，水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正是这暗流，残忍地吞噬了师言年轻的生命。
窗外，一道耀眼的闪电撕开乌云，滚滚春雷将瓢泼大雨洒向人间。瀑布般的水柱砸在窗棂上，仿佛要把这世间的一切污浊都刷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