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金鞭坐镇,户部尚书宁盼山满面涨红,目光阴冷地坐回了原位。
赵源默默站在其身后,抬头看向堂内。
明丽被红尘嬷嬷用力按住,气得浑身颤抖,“林子舟!”
“郡主息怒,子舟也是无奈为之,”林子舟神色平淡,一看就知没什么诚意,眼观鼻鼻观心道,“后事如何,子舟概不过问。郡主不必与我生气,您应该气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做恶之人。”
“你胡说!”明丽怒不可遏,愤恨又悲哀地瞪着他,瞪着所有人,“你、你们!你们一个个不过是想拉下哥哥,然而我哥哥做了什么?他自小良善从未作恶,他被逼上东宫之位,为了自保一再忍让,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如此逼迫?!”
有人避开他的视线,有人面露嘲讽,有人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
沉默许久的左文大公却在此时突然道:“嬷嬷,郡主失态了,还请嬷嬷将郡主先带下去休息吧,”他带着遗憾的语气摇头,“今日这婚宴怕是进行不下去了,明日陛下自然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我不走,我、我不……”明丽挣扎。
“郡主!”红尘嬷嬷沉叹口气,搂住明丽,飞凤冠跌在地上,摔得稀碎,“走吧!”
明丽的力气极大,红尘嬷嬷根本拖不动。许听风心痛万分地看着明丽,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推,“下去吧,妹妹。”
“哥!”
“下去!”
许听风握住她的手,左文大公冷冷观看着两人,许听风惨然苦笑,声音喑哑,“明丽,我兄妹几个,总得留一个清白的。”
明丽一僵,“哥……”
红尘嬷嬷看准时机,抬手用力劈在她肩上。明丽猝不及防,眼前一黑,便被红尘嬷嬷抱了起来。她深深看一眼许听风,“太子殿下,保重。”
事已至此,如何保重?许听风转过身,视线扫过王家姐弟,那憎恨的目光犹如刀刺,将他刮得遍体鳞伤。他反而笑了,笑得无所畏惧,坦然又狂妄。
林子舟听见笑声,下意识抬头。
许听风从未如此笑过,笑得所有人都心惊肉跳,仿佛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阴云压得人心惶惶。
“是,我的确让幽州太守监视谷阳,但那又如何?”笑声戛然而止,许听风知道大势已去,傲然抬头,“我许听风从未针对过渔阳长公主!你们说我买凶杀人,说我谋夺谷阳,拿出证据来!”
“这些信件还不算证据?”秦越笑了,“太子好胆魄,莫非要说这些不是你的字迹?”
“字迹可以模仿。”
“邹林不是你下令灭口?”
“那是因为他该死!”许听风突然激动起来,“当初若是他早早告诉我谷阳有变,我盖不会在京中无动于衷,姑姑也不会死!”
“如此说来,你竟是为了母亲好了?”许远握着金鞭走进堂内,他今日穿着一身素服,白得惨淡,双目却红的煞人,“当初我阿兄科举赶考,试卷暗中为人所换,监考之人三死其二险成悬案,除了同时在场的你,还有谁有这个机会?!”
面对许远,许听风并不理直气壮,他张了张嘴,拳头紧握,“许远,无论你信不信,我只告诉你,我从未想过对姑姑不利!”
“人已经死了,殿下当然可以这么说!”王川嘲讽道,“你没有对她不利,那敢问殿下,为何要派人监督谷阳?”
许听风默了一下,竟而摇头,“便是我说了,你们又会信吗?”
不会。
曙光拍了下手掌,顺手将许远拉到边上坐下,看向外面,“刘宗,把人带上来。”
刘宗领命,终于将那个血糊糊的人带了进来。众人早就怀疑此人不简单,果不其然,当他那黏散的头发掀开时,立刻有人将他认了出来。
“韦先!他、他不是陈留世子陈钺的贴身侍卫吗?怎么会在此处?”
陈留王!
这可是比秦越还要棘手的人物!
满堂哗然。
韦先被喂了药,意识迷蒙,刘宗将人丢进去,两边下意识的让开了道路。
“太子想必还记得此人吧?”曙光缓缓道,“此人在我们前往谷阳一路,多番于暗中阻扰埋伏,被在下侥幸擒得。诸位若是识得此人,必然不会忘记当初三太子在边关被算计得全军覆没之事!”
“嘶,”一片倒吸凉气声,左文大公震惊道,“林曙光,你此话何意!”
“八年前,便是此人在边关误导援兵,还得三太子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此人,设局陷杀陈钺,造成死伤无数!”曙光声色俱厉,手指摸了下额头的伤疤,“诸位不妨细想,此人哪来这么大的能力,竟敢凭一己之力,害得数万将士战死沙场!”
许听风冷笑,盯着那浑浑噩噩的韦先,倒显得十分冷静了。林子舟一直注意着他,不禁有些奇怪:为何这么冷静,竟没有丝毫辩解?
堂下一片死寂,幽州之事比起三太子之死便是小巫见大巫,太过惊世骇俗,反倒让人不敢出生了。
却在此时,丞相发话了,“林校尉的意思,莫非此事也是太子做的?”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笑非笑,“有证据吗?”
林子舟见老狐狸推波助澜,冷冷哼了一声,肩膀被秦越玩味地碰了碰。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情抑郁。
他知道今日这场婚礼进行不下去,但没想到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祸害……也不知道明丽现在怎么样了。
“担心明丽啊?”秦越附耳问。
林子舟惊了下,回头瞪他,却听曙光道:“三太子死后,其后两任太子皆死因古怪,难道诸位就不曾好奇?当初前户部员外郎因与闵瑭私相授受,合谋豢养私兵……”
闵谷山脸色沉了沉,冷笑。
曙光面不改色,继续道:“死前曾透漏过先太子暴毙的消息,求见东宫。然而不到一日,人就惨死牢房,就连他的家眷亲属也无一生还!试问,又有谁有这个能力?”
众人面面相觑,这件事众人可还没有忘记,说实话,许听风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不容置喙。
然而曙光筹备多时,怎么会就此打住,他扬声再道:“当初吾弟于宫中作画,借宿东宫,竟然在东宫之内遭遇刺杀,后来不知如何传出,竟是有刺客刺杀太子,如此许听风才洗刷了嫌疑!然而试问,禁中大内,禁军重重,若非有人有意放行,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潜入东宫刺杀?这场刺杀又为何这么巧?为何刺杀的明明是家弟,反而太子被人怜惜?!”
林子舟抿了抿唇,秦越手臂压在他肩上,低笑一声,“感动了?”
“……你好烦。”林子舟嫌弃。
曙光步步紧逼,许听风脸色越来越白,目光却越来越无神,良久,“所以,有证据吗?”
“证据?”曙光一把抓住韦先的头发,鹰目直勾勾盯着许听风,却问韦先,“当初是谁授命你引开援兵?是谁让你谋害三太子?又是谁让你一路拦阻我们前去谷阳?”
韦先意识混乱,几乎本能地说道:“是……殿下。”
是殿下,他说的轻,却极清楚,断然不可能会让人听错。众人大惊失色,便是连宁盼山之流都忍不住骇然,吃惊地看向许听风。
许听风竟然敢干这种事?!
许远握着金鞭的手微微颤抖,却看向曙光。曙光的脸上冰寒雪冷般,额头那道伤疤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煞气逼人,损了他该有的俊朗,也损了陈留世子该有的意气风发。
“是许听风,是他,对吗?”曙光眼神阴戾,“说!”
“啊……”韦先被喂了药,脑中一片淆乱,好半晌,才挤出几个字,“许……听风……”
许听风猛地闭上眼,哑然一笑,哀哀叹道:“镜花水月,可笑至极。”
“事已至此,你还想狡辩?”许远持鞭站起,恨意滔天,“为了权势,你谋害亲姑,坑杀将士,屠戮兄长,罪孽滔天,许听风,你还不认罪!”
“太子殿下,”秦越的手一直搭在林子舟肩上,声音冷淡,“何必浪费时间呢?”
杨元坤道:“我大周要的是仁德东宫,而非血腥皇储,许听风,你枉顾生民性命,有何资格坐于东宫!”
“禁军,拿下他!”
“我看谁敢!”许听风目光一狠,“孤乃东宫太子!”
“从今日起就不是了。”
许听风神色一滞,回头看去。左文大公满脸无奈,痛心疾首地盯着许听风,“太子殿下,你实在太愧对陛下的期盼了,谷阳数万人命,边关数万人命,三位兄长,一位皇姑,你让陛下如何自处?”
许听风的表情瞬间扭曲,仿佛被戳中了什么痛脚,额头青筋一爆,眼中染上莫名恨意。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左文大公沉叹口气,突然伸手一掌抽在许听风脖颈上。
林子舟愣了愣,看着许听风倒地。韦先就在他不远处,瞳孔映着许听风狰狞的面目,不知何故,怔了良久。
这场婚宴伴随着许听风的倒地,就此结束了。
许听风被褫夺东宫太子之位,同周历一般,打入大理寺。
户部尚书因幽州贪腐之案被揭开,入夜时,敕曙光率禁军入宁府核查账目,户部尚书之位暂由许远代理。户部左侍郎因与宁盼山交从过密,暂入刑部待查。
王家姐弟暂居王府,林子舟本想再见见明丽,终究觉得不是好时候,默默回到了府中。
书房内,秦越堂而皇之地抱住他,将他那一身红衣喜服脱下,压低声音调侃,“小诗书,你看,我就说你成不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