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寒意肆无忌惮游走天方报晓，晨光熹微。
于渴睡中蹉跎半夜，次日醒来，林子舟仿佛手脚灌了铅汞，上眼皮跟下眼皮打得不可开交，只觉得眼睛快瞎了。
习惯了陈琳大清早的叫醒服务，这会儿没人喊他，林子舟反而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硬着头皮打着哈欠看看那灰蒙蒙的窗户，缓慢地清醒过来。
时间太快了。
掐指一算，好像七七四十九天的假期已经过了一半，而林子舟决定要做的事情现在也没个着落。
“子舟，”不知过了多久，曙光在外敲门，“醒了吗？”
林子舟抹了把脸，拿起被子往脸上一盖，“没醒，我死了！”
曙光推门而入，在床边站定，“死了还会说话？还不起来，就不想听听闵家的消息？”
“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三司会审还要七八天呢，急什么？”相比之下，给太子画画、同杨袁朗相约踏春这事更让他头大，不过后者对上曙光就发怵，再说秦越也回来了，没准可以推掉？
杨袁朗总不可能这么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吧？
他缩着脖子走神，冷不丁后颈子上突然贴上一只冰凉的手，林子舟“啊”的一声，霎时清醒了，抱着被子气结，“哥！”
曙光发笑，他十六岁的时候可没有赖床的习惯，不由分说地把被子一掀，“叫爹也没用，快起来吃饭，今天哥就要去禁军点卯，怕你起不来。”
“今天？”林子舟吃惊，“这么快？”
“禁军动荡，内部整顿，人手不够，老皇帝对禁军不放心，这次定会勒令董毕也想培养新人，”他打椸架上取了衣服，看看林子舟那憨坐出神的模样，笑意一闪，又从柜子里取了件白痕秀领搭兔毛边的早春披风，“拔萃出众者自然会有好处。”
“那……”
曙光出身贵族，对朝堂的规则自是一清二楚，他看起来游刃有余，提起参军入宫语气也是轻飘飘的。林子舟想说是否要替他准备写什么，但抬起手，看曙光行云流水地替他穿衣时又觉得有些多余。
“哦，那你要小心，可别被人欺负了。”
曙光失笑，低头看他，“欺负我？他们敢？本将军可是有一个当朝五品大官的弟弟，还是皇帝的小画圣，谁敢欺负我？”
林子舟摸着鼻头，看到敏敏等人从门口送洗漱器物进来，四个丫鬟井然有序含笑不语，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那万一，有人反而拿我做筏子来抨击你走后门怎么办？”
走后门是不可能的，曙光协助许远出入东明取得张远道与闵瑭勾结的账本，而后又临危受命协助东宫太子出入十重山拿下魔教叛逆，还未授官就已是功劳加身，禁军之中对他心存敬佩者不在少数。
林子舟想问的是另一件事，曙光拧了帕子，把面膏塞到他手里，“他们没这么命。”
林子舟莞尔。
入禁军原本需要的流程极为复杂，然而先有董毕传令，后由天子赐旨入伍，这位还未入军就已经禁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看不惯的人自然有，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挑战天子的威严，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林子舟很放心，因此也没有多加过问。
他回房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傍晚，曙光下值回府。别看他是天子钦点入禁军，想必大多数人，他的节节高升几乎是注定的事实，但身为一个江湖人，入了禁军还是要接受一个月的训练。
林子舟甚至以为他会受到一些刁难，譬如没要紧的下马威等，但没想到直到罗天大醮结束，曙光也是一路顺风顺水，且在禁军之中的声望直线上升，颇有豪爽丈夫之名。
林子舟有点尴尬，对比自己一入京都就嘲讽东宫，没多久就对杠郡主，接着弹劾朝臣得罪丞相，虽是一路高歌猛进，但这名声着实……差之甚远。
“外头人都说，咱们公子是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并且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难免心气高些，”敏敏同他打趣，“不过他们也就是嘴里不服输罢了，任谁看到公子那种惊世画技，都要为之折服的。若敏敏有公子的能耐，做梦都要笑醒了，管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诸天神佛，只要没能比得过奴婢的，奴婢便谁都看不上眼，由着他们酸吧。”
“敏敏姐，过了，过了，”林子舟轻咳一声，“咱们私底下骄傲骄傲就可以了，出去了得给其他人留点面子不是？”
敏敏掩唇一笑，“公子您啊，虽然平时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这脸皮子，薄着呢。”
林子舟不置可否，他不是脸皮薄，是这个世界讲究尊卑有别，礼仪刻板，一不小心坏了名声，引起公愤，很容易招黑的，万一影响到曙光那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
“曙光今日怎么又去得这么早？”
敏敏捧茶道：“还不是为着闵家闹出的那些事。”
自闵瑭被打入死牢，只待罗天大醮之后便要择日问斩，闵家的日子就变得越发不好过起来。
秦越虽然置身事外，但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却联合朝臣跪拜于三清殿外，疯狂弹劾闵谷山教子无方、图谋不轨。许远携翰林院附议，就连许听风都放下了一贯的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变得尖锐犀利起来。
那画面，林子舟有幸目睹，倒是颇为令人乐道，林子舟已经决定将其画入画中，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倒闵》。
那日三清殿内道音沉默，天子无言，诸臣神色肃然跪于三清殿外。
“闵氏图谋不轨，贪污受贿，蓄养私兵，反叛大周，屠杀无辜百姓证据确凿！此举已违朝纲，悖礼亡德，古人且云‘尧、舜率天下以仁，而人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人从之’，臣子何不如是？闵氏党同伐异，骄矜拒谏，欺主罔上，贼害良善，致使朝中上下御史寡言、台鉴无声，已危社稷宗庙！此恶不杜，天人共怒之！”礼部尚书杨远坤愤言铿锵，中气十足，可谓几盖钟鼎。
户部尚书宁盼山老神在在，捧着奏折随大流，“闵氏闵谷山贵为丞相，身居高位则更该廉洁奉公、为民着想，为百官之德首。然闵氏贪婪，财帛巨丰穷奢极欲，糜费良多更是骇人听闻。闵何身为皇商，亲造假账，巧言令色，上蒙帝王下害百姓，与蠹虫何异？若不严惩，如能能安天下民心？”
许远跪得挺直端正，目视前方，在一众大佬中竟然也不显势弱，字字清晰，句句旷朗。
“陛下，闵瑭、张远道勾结串联证据确凿，然则文武有别，张远道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与东明城有来有往？其中若无闵氏居中掩护，以权谋私，绝不可功成！纵然闵谷山不知，闵何也必定参与其中，恳请陛下裁夺，定要彻查！”
许听风身穿太子服侍，跪在所有人前方，神色悲戚，分外不同。
“父皇，东明乃是我大周四大城池之一，拱卫天子何等重要，闵瑭竟敢丛中谋利，更屠杀我大周护卫山河的好儿郎，禁军死伤千余人，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闵瑭更纵容属下欺凌百姓，勾结魔教，丧尽天良，此罪滔天，罄竹难书！恳请父皇，除恶务尽！以慰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