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少万万没想到,谋朝篡位的第一步居然是读书。
果然科教兴国这句话自古就是有道理的,然并卵,林大少打从大学毕业后醉心作画,要不就是跟狐朋狗友纸醉金迷,偶尔看点爽文升级流还有可能,要让他看这种言辞晦涩、佶屈聱牙的《策论》简直跟读天书一样不可能。
还有这《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林子舟目光从第一行上扫过,神色平静地抬起头,“这会考什么?”
原主虽然是神童,但林子舟只是擅长瞬间记忆,还多只针对于印象深刻的画面和色彩。
这东西他背不下来,背下来也难以灵活运用,更不要说要将字句翻来覆去的研读、钻研,他没有这个时间,跟没有这份精力。
他做不到。
林子舟并不想遮掩,他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我脑子不舒服,背不下,将军能为通天,何必如此麻烦,左右将军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神童’的名号。既如此,寻人代写、收买试题也能达到目的不是吗?”
老三等人已经退下,林子舟杵着拐杖站起来。拐杖是曙光清晨摘下的木棍削成,握手的部分用布条包裹,很是简陋,却也很实用,抄起来就能打人。
他仰头看着秦越,秦越神色微熏,喜怒都被那双眼睛藏得很深,“你是失去记忆,不是坏了脑子。”他这样说。
林子舟皱眉,杵着拐杖往楼上走,“我背不下,信不信在你。但我可以试试,结果却不会太过理想,”走到楼梯口,曙光扶了他一把,林子舟顿了顿,回头看向秦越,“这是实话。”
秦越笑了一下,“小骗子。”
他不信,林子舟不介意一试。曙光扶他上楼,在天字一号房停住,垂眸看向楼下,秦越随手抓起包袱正向楼上走。
他步履稳健,若不是曙光能嗅到他身上浓厚的酒气,或许会以为他从未喝过酒。
曙光在门口踯躅,少年已经推开门,他走进去后顺手撇开了曙光的手,头也不回道:“去休息吧。”
从那日开始,秦越就勒令两人不能同宿一屋。他们的住处中间隔着秦越,凶兵到不了主人手中,也就只能束手无策。
秦越已经走到楼上,他高大的影子横亘在天字一号房前,对曙光挑眉,“还不去?”
曙光没动,冷冷盯着他,“你该回房了。”
“不着急,今儿本将心情好,打算跟小诗书多聊聊,”秦越一哂,眼里带上几分轻挑,“怕啊?”
在太守府中,他也曾这样问候过曙光。那时曙光的记忆已经在朦胧复苏,他理解不了秦越带给自己的压力,却下意识地想要将这危险的恶煞驱逐出自己的安全距离。
然而是事实他根本做不到,曙光眯起眼,指甲上的伤口已经在结痂,带着丝丝痒意。他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忽然,门打开了。
林子舟杵着拐杖抬头,没好气的盯着门口两个高大男人,“有事说事,没事的人就滚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谁要是敢吵醒我……”他冷笑一声,危险地眯起眼,“我就用他的脸画消火图。”
曙光凝重的表情有了龟裂的趋势,林子舟的画他是见过的,栩栩如生分毫毕现,绝对不会让人有认错的机会。堂堂陈留王世子,要是在春宫图上留了名……曙光自认他丢不起这个脸。
但秦越就不同了。
这厮死皮赖脸得很,这个脸他不怕丢,挨着门框挤进去,还饶有兴趣地吹了声口哨,“画!尽管画,需不需要本将给你脱干净?”
“厚颜无耻!”曙光成功黑了脸,大步走进去,“我也来聊聊。”
秦越但笑不语,将包袱放在桌上,翘起二郎腿坐下,“欢迎。”
林子舟默了一下,视线在秦越那张脸上停了一秒,皮笑肉不笑道:“光不溜秋的跟脱了毛的猪肉有什么区别?当然犹抱琵琶半遮面意境悠长,要是那种勾人心神的万种风情。不过画一个人有些单调,将军要是想画,可以去找个女子过来作陪。”
他目光在秦越俊美凌目、宽肩狼腰上溜了一遭,眼神微飘。
……跟脱了毛的猪肉应该还是有些区别的吧?
“那不成,本将改好龙阳了。”秦越去花柳巷里走了一遭,那些战战兢兢的女子实在合不上他的口味。
林子舟假笑,心说你不是好龙阳,你就是好变态。
他一蹦一跳地在两人中间挑了个位置,拐杖才放好,屁股下的凳子就被拖着往左移,人险些给他晃下去,得亏曙光手长给扶了一把。
幽沉的酒气扑入鼻腔,林子舟腰上一紧,人突然就被抱起来坐在了秦越的腿上。曙光正抬手倒茶,茶杯砰一声碎在掌心,头上青筋一蹦。
林子舟变了脸色,指甲就要去挠他手背,谁知秦越这次却避开了,反手将他两手摁在大腿上,酒气打着修鬓,“乖一点,你家将军心情不是很好,别瞎撩。”
“……”撩你妹!
林子舟气急败坏,当着曙光的面不肯露怯,侧头瞪秦越,瞥见他带汗的颈子,疑惑一闪,“你生病了?”
秦越喉结滚动,胸腔抵着林子舟的后背在震,“骂人的话还挺别致。”
林子舟无言以对,立刻拉下脸来,“你想谈什么?”
“不谈什么,”秦越声音比平常似乎要沉,他懒懒地掀了下眼帘,同曙光阴沉的目光对上,眸中促狭,伸手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书搁在桌上,“你不是说可以试试?那就试吧。”
他拿出来的刚好就是林子舟方才翻过的《道德经》,那折起来的边角痕迹犹新,林子舟盯着那边角,险些给气笑了。
“现在试?”林子舟语气古怪,大半晚上闯进他屋子里,就是为了让他背书?
你特么……是家庭教师吗!?
曙光皱皱眉,看向秦越的目光也染上几许疑惑。他默了默,将捏碎的瓷片扫到一边,若有所思地换了个新杯子,而后突然问道:“去年的主考官是谁?”
秦越赞赏地看他一眼,“翰林许远,已故渔阳长公主嫡子。”
曙光微怔,抬头深深看了眼秦越,“原来如此。”他神情稍加缓和,看向明显耐不住好奇的林子舟,轻声道:“渔阳长公主乃陛下胞妹,深受陛下宠爱。长公主昔年曾有一次子,因科举舞弊案被误判腰斩,长公主积郁成疾,英年早逝,故此陛下对长公主府嫡子格外爱重,更对科举舞弊深恶痛绝。此后特许科举考官有临场变题之权,若发现有人在场中舞弊,考官可另行命题,速报礼部、丞相所知。”即便他对科举内容考核其实并不如何在意,曙光心中冷哂。
“误判?”
“陷害而已,”秦越低下头,汗水湿了衣襟,褐眸凝在少年身上,手指微微勾动,“长公主怨愤难休,天子……呵,天子自然愧疚难当啊。”
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林子舟却没注意到。
他的大腿被刮了一下,林子舟眼波微动,抬头看向曙光,曙光正埋头沉思着什么,丝毫未觉,“……那若是主考官跟考生密谋串考呢?这‘临场变题’岂不是反而给了那些舞弊之人机会?”
曙光微怔,他倒是没有想到这点。
“不会,”秦越另一只手翻开《道德经》,俯身时正好可以看见少年饱满的耳垂,红透了,“从三年前开始,会试考场上一主二副考官皆可出题,抓阄择之。”
“那如此说来,最后选出来的试题不是个人风格很重?”林子舟咬牙,盯着秦越幽沉而戏谑的眸,看见了他颈侧细密的汗,“……再说谁知道抓阄的阄里就一定有三个不同的试题?手指灵活的要来个偷梁换柱也很简单吧?”
这厮果然有病!!
秦越嗤笑,“想得还挺深,不错,这样做的确很简单。”他说着,将曙光方才捏破的碎片拂了三块书前,五指一乱,那瓷片就少了两块,掌心一揸,瓷片又丢一块,“但选定试题之后,他们还会将未选中的纸笺打开核对,除非做手脚的人能够猜中其它两人会出何题,否则这等把戏取之何用?”
五块瓷片在桌上摊开,林子舟神色严肃,从被冲击的驳杂思绪里挑出重点,“所以,我得自己考?”
酒气夹杂着秦越特有的冰冷灌入后颈,仿佛在向少年炫耀,即便曙光就坐在对面,他也可以为所欲为。
“没错,”秦越思路清晰地回答,声音沙哑诱人,“如果当场被查出舞弊,需要另行择题的话,你就需要自己考。”
此话一出,林子舟与曙光纷纷一怔,目光古怪地看向秦越,“你……”
秦越面不改色心不跳,掰着林子舟下巴,正对桌面,“我会提前让人答题。但前提是,你得有这个能力背下来……乖,背吧,就这么背,认真点背。”他低垂着头,瞳孔仿佛被什么点燃了,膝盖顶了一顶,“背完了才准睡。”
大腿上的热度倏地传遍全身,林子舟心尖一颤,余光一扫那本厚厚的策论试题,狠狠咬牙,“……你把手松开,我得翻书吧?”
曙光手一颤,睨向秦越。
秦越挑起唇角,无声开口——拆穿啊。
曙光沉沉地低下头,平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秦越不以为意,按住林子舟的手微微卸了一丝力道,“乖……”
被捏在掌心的两只手像泥鳅一样飞快滑出,林子舟拿起桌上的书,长舒口气,面红耳赤。秦越闻到了一缕药味,从少年身上传出,融进催人目眩的酒气中,令人口干舌燥。
当夜,林子舟坐在秦越的腿上,当着曙光的面,面红耳赤地念了两个时辰的“道”。
而翌日清晨,林子舟看着面前晃晃悠悠的官道,还没从从“道道道”的噩梦中彻底清醒,耳边就传来秦越似笑非笑的“功遂身退”。
林子舟睫毛一颤,模模糊糊地想起三个字:“天之道!”
“瞧,”秦越附耳轻笑,“这不就背下来了吗?”
林子舟瞬间清醒,“……”
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