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子舟下了楼，马上就到秋闱，赶考的书生常从此地经过，林子舟老远就瞧见两个青衣薄裳的年轻人背着书篓嬉笑着走过，身后还各跟着两个书童，背着被褥包袱等在后头小跑着。
他好奇地看了两眼，你两个年轻人俱也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一见那方向就是前往洛邑王城，也因此吸引了众多目光。
二十四五就是秀才，就算手中文笔非凤采鸾章，也算得上是天上石麟，春华秋实，英年俊杰了。
原主若是没有经过这遭大难，小小年纪想必定能惊艳王都，不过……对他来说，却是幸好！这要是让他上考场，原主的声名怕是要毁于一旦。
林子舟悻悻，伸手摸了下鼻梁，又低头重重踩了踩微跛的左脚，转身进厨房找吃的。
秦越靠在门上，不经意地往书生那二人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打酒楼门前经过的人冷不防见着那面向都是一惊，下意识地走远了些。
时下边关不稳，朝中常传出什么内奸通敌叛国的消息，非我族内其心必异，谁知道这是哪国的奸细？
秦越对他们的反应嗤之以鼻，只轻轻挑眉，犀利的视线毫无温度地落在左对侧的乞丐身上。
乞丐灰面凹颊，眼里却迸发着灼热的光与磅礴的渴望，好像现在丢出个鱼饵，他就能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招手叫来肖安子，秦越低声吩咐两句，话音还未落，就将林子舟白着脸拿着根烧火棍从厨房冲出来，“秦越！”
福泰楼的厨房他没去过几回，每回都是查账审核去了，但厨房里大多摆设却记得清清楚楚。昨儿楼里的伙计被带出去问话，知道死了人后也没回来，当天连工钱都没要就跑了，大早上林子舟只能自己去弄点吃的。
结果进去一看，好家伙，那柴火堆里竟然正五花大绑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
林子舟被吓了一跳，发觉那男人还底下失禁，顿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林子舟起床气还没下去，莫名其妙又受一回惊吓，眼里顿时火冒三丈，“拜托你下回无论是要杀人还是绑人都把人带远点，我靠那乌漆嘛黑的谁知道是人是鬼？！”
乞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眶。肖安子盯着那烧火棍，仿佛在看着一把淬毒鱼肠剑，瞠目结舌。
林子舟犹似浑然不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秦越也不生气，玩味地问：“被吓着了？没看出来啊，胆子挺小？”
林子舟提着烧火棍，棍上的灰黑了手，暴跳如雷的林大少细长眉梢都飞了起来，映在秦越两泓深潭里，就跟那夜里倒映的月牙儿一样新奇。
小豹子还是张牙舞爪的时候最好看。
但总这么一惊一乍的也忒没规矩。
秦越就觉得他这点有趣，反手将还惊着的肖安子按着脖子推出去，肖安子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大街上。
肖安子：“……”
乞丐：“……”
大门也没见人碰触就砰的一声关上，林子舟一个激灵，惊奇地看看那门。
“知道上一个拿东西这么指着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秦越将他手里的烧火棍抽出去，手里抛了抛，随手丢开，声音低沉，“他后半辈子都提不起东西了，你要不要试试？”
林子舟盯了他两秒，冁然而笑，“试就试。”
话音一落，他的右手食指就一指按在秦越胸口，捏着上面的软肉用你一拧。
秦越：“……”
“我试了，”林子舟意有所指地睨着他搁在自己身边的两只手，“如何？”
他冷笑着，丝毫不以为意。
而从那手指碰到胸口，到少年飞扬跋扈地挑衅结束，秦越由始至终都好似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静静盯着少年，沉默地审视着，两眼瞳色似浅还深，像是幽井覆着冰霜。
气氛一时凝滞，林子舟渐渐感到一股莫名压力，不同于先前任何被威胁恐吓时的压力，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被无限压缩、冻结，空气里四处弥漫着不安与紧绷，让他有些窒息。
这种近乎实质化的威压让林子舟浑身发毛，惊悸地心脏狂跳。
秦越什么话都没说，林子舟的手指却没来由地抽了一下。他突然就想起大三集体写生时自己迷路在野生森林里，被一条毒蛇缠上脚踝的事情。
蛇身很养眼，是很漂亮的碧绿色，每一片鳞片都仿佛是精雕细琢过的。林子舟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摸一摸，他无法控制自己对“美”的向往，可当手指在距离蛇身十厘米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是什么蛇。
竹叶青。
林子舟全身血液都像是停止流动，死亡的恐惧在眨眼间让他冷汗满身，就那么度过了近乎绝望的两个小时。
棱唇微抿，林子舟想结束这段对视，秦越忽地低沉道：“听好了。”
林子舟心里一紧，脊背僵着，面色依旧不豫。
“私底下你要怎么闹怎么玩，本将可以纵着你，”他语气平静，却有种不由分说的威压，“但在外，你得给你家将军面子，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知道吗？”
神他妈恃宠而骄！
林子舟登时从毒蛇的噬缠下回神，气得几欲吐血。
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十八辈祖宗！
秦越幽幽看他两眼，身上那股山海般的恐怖威压就陡然松懈下来。林子舟浑身一松，才发现手指竟在微微发着抖。
这种压力……是正常人类会有的吗？
“你不是想见王福？”秦越忽道。
“他是王福？”林子舟露出惊色。
秦越似笑非笑，往厨房方向走，“你不是问过了？”
林子舟从桌上下来，背心冰凉地跟上去，“问过什么？”
“再装就没意思了，小诗书，你觉得本将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地设计你吗？”秦越嗤笑，“这小子大清早说要来收铺子赶人，被肖安子给揍了，随手找个扔了而已。”
小家伙，明明都猜到那是谁了，还故意跑过来演这一场。
林子舟看见厨房里的人时恐怕脑子里就闪过了好几个念头，首当其冲的便是秦越故意抓了人放在他眼前，等他问出线索后再将其当做人质。所以干脆将计就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火气冲天地冲出来让他把人赶走，想着事后再偷偷找人打听消息。
可惜，秦越根本不屑多此一举，他要是有心利用王福，大可以直接将人丢到林子舟面前，等人问完了话就立刻把人藏起来。
林子舟表情一顿，惊色缓缓收敛，“……你是说，他主动找上门来？”
“看来他不是这么跟你说的咯？”一把掀开厨房垂幔，秦越视线落在那墙角缩着的男人身上，嫌恶地捂住鼻子，“说来本将听听。”
通透的明光穿透尘芒，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看着垂幔下两道身影，毛骨悚然。
半个时辰之前，男人走进酒楼，趾高气昂地指着肖安子的脑袋瓜，气势汹汹，情绪激愤，与现在犹如霄壤。
“想住店，行啊，拿银子！什么？包了？呸，老子没看见！这酒楼是老子的，老子不让你们住你们就得滚，滚，知道吗？”
秦越站在二楼上，挑眉俯视下方送上门的王福。
“安子，让他安静点，”他道，“小家伙还在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