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
安桥桥下的冰冷平静忽被打破。
扑通一声，一道青色身影被丢进水中，骤波泱泱，银月掠下清辉，惊动珠光点点。
林子舟狠呛了好几口水，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扒到岸边，又被人一脚踹回水里，呼吸大乱，生理泪水不由自主往下淌。
岸上的人身影模糊，像是玻璃窗上的窗纸忘了撕下，林子舟摩挲着浅水处站好，最后依旧嗽得天昏地暗。
他有些体力不支。
秦越蹲在岸边，像一头正在等待鱼儿靠岸的熊，眸底阴沉沉的，嘴角却带着一分耐人寻味的笑，“清醒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没有人教过你不要跟比自己强的人作对？”
林子舟好不容易才站住脚，听这声音就差点再次破口大骂，好歹还记住保命要紧没骂出口，只是依旧没有服软的意思。
跛了的左脚微微抽搐，林子舟故作镇定，目光凶光，像一匹永远都不知道服软的独行狼，“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越听说这纨绔身边那大个子是个傻子，但现在看来，这林子舟恐怕才是最傻的那个。
他捡起一块碎石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带着无以复加的恶意。
“不急，来，先说说你的真名。”
林子舟冷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想做什么，能不能痛快点！”
“啧，”秦越手指一弹，碎石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划过河面，箭矢一般击中林子舟肩膀上的伤口，“让你说就说，你一个纨绔子弟，嘴巴倒是挺硬。”
林子舟肩上一痛，整条左臂都瞬间麻了，他下意识捂住肩膀，一声不吭，心中却格外懊恼。
这个煞星！
这手臂要是废了，他一定会跟他拼命！
林大少别的本事没有，就一手画画功夫享誉豪门，这可是他这辈子准备用来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侧了侧身，脚下又是一抽，顿时怒上眉梢，“你有病？我好像没有主动招惹过你吧？”
话音刚落，又一颗石头打中他侧颈，偏白的皮肤一下子就红了。
林子舟浑身一震，要不是教养良好，这会儿简直气得要骂娘。
原来这个家伙不止是个怒路症，还特么是个虐待狂？！
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连这种极品都能被他碰上。
难道是他上辈子过得太好了，把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光了不成？！
秦越看他嘴硬，索性坐在岸边，慢吞吞地捡起小鹅卵石，星目含威，漫不经心地落在林子舟身上，从他紧紧护住手臂的动作上扫过，微微冷笑。
“事不过三，本将军最后问你一次，你的名字，出身来历，”他微眯了眼，又不紧不慢地加上一句，“那个傻子是什么来历？”
林子舟目光轻轻往后一瞥，打量对岸有多远，而后置于水中的右腿再度受难。
“你他——咕……”
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毫不费力地打进河水，水花四溅，林子舟脚下一滑，呛了好几口水才站稳。
秦越态度轻慢，但却好像能在不经意间洞察他的一举一动，并且毫不留情地选择提前将不合心意的可能掐死在襁褓之中。
“别跑了，”他懒洋洋地嗤笑，“上次本将军是有事在身没时间管你，但这次本将时间绰绰有余，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本将也能奉陪。”
林子舟清冷的脸色赫然全黑，气得咬牙，“疯子！”
秦越挑眉，“总算是说了一句我喜欢的话，”他抛着手里的鹅卵石，带着淡淡威胁，“但可惜，是废话。”
“话”字还没说完，秦越手中的鹅卵石就已经精准地击中林子舟手臂，同时声音一沉。
“再不老实，本将废了你的胳膊。”
他神色狠厉，声音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才暑夏热日，林子舟头皮一麻，警惕地盯着秦越，懊恼地捏紧了拳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
默念了三遍，林子舟才屈辱地低下头，声若蚊蝇地开口，“林子舟。”
秦越不耐地皱眉，“大点声！”
其实秦越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骑兵打探消息的时候自然将一切都打听清楚了，但让书生自己说出名字……别有趣味。
就像打了一场胜仗。
不，比打了一场胜仗还满足。
秦越阴沉的心情好了一丝，面上却还是那幅模样，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跃跃欲试准备扔出手里的鹅卵石泄恨。
林子舟深深地吸了口气，闭眼过了两秒，复睁眼，眸中一片清冷，凝敛守静，仿佛之前的咬牙切齿都是幻觉。
秦越抛石子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在下林子舟，字诗书，西平丹阳人，”林子舟不再看他，撕开袖子，将肩上被水打湿的伤口包扎起来，“这位将军究竟有何指教？”
这位将军？
将把玩的鹅卵石往水里一丢，秦越问：“西平丹阳地处南厄山外，毗邻边关，”两年前他就驻扎在丹阳，“你不认识我。”
最后一句尤为意味深长。
林子舟咬着布料一端，侧头用右手给伤口绑了个死结，喉结两旁的青筋格外明显，在夜里也看得分外清楚。秦越忍不住眯了下眼。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林子舟包扎好了伤口才问。
秦越目光自他喉结上缓缓收回，“你是丹阳人，丹阳人，却不认识我？”
林子舟迟疑了一下，“为什么是丹阳人就要认识你？”他同秦越探究的视线对上，忽地反应过来，“你在丹阳很出名？”
他突然发现，以秦越这样的相貌地位，在原主的记忆中算不常见，若他去过丹阳，原主不可能不记得。
而且原主老家，老家……
咦？原主老家长什么样来着？
林子舟眉间一蹙，忽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原主老家的模样，顿觉不妙，怕是原主被那破庙横梁砸中脑袋，记忆不全了。
见他如此，秦越越发不相信他是丹阳人。
换而言之，这嘴硬的纨绔在耍小聪明，满口谎言，正试图蒙骗自己。
小骗子。
死性不改。
他捡起两颗石子就带上内力丢了过去，一颗打中他的左脚，一颗直接钻入他的心口。林子舟呼吸一滞，脊背猛地往下弯，身体被水的浮力推得往前扑去，他猛咳进一口河水，来不及吐出来，两手反应极快地往前扑打，极欲靠岸。
秦越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等着，等人到了跟前，打算冷酷无情地把人往水下摁。
然而事与愿违，他没能把林子舟按进水，自己反倒被扯进了水中。
林子舟带伤洑水，本就艰难，一看那人在岸上老神在在看好戏，立刻脑子一热，两手放在他大腿上。秦越怔住，按在林子舟头上的手一时没有动作。
“嚄，知道害怕了？”
却见林子舟抬头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唇红齿白，若再长个两年，活脱脱就是个风流贵公子。秦越只略一走神，不想林子舟却得寸进尺，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臂，忍疼抱住了他的脖子，呼吸凑近他的唇边……
“怕你大爷！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