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狼嘴里只有一口狼牙,只能咬得人遍体鳞伤,他果然就不该对这家伙抱有任何期待。
林子舟额上青筋一蹦,“你有病!”
秦越笑了下,让人听了就忍不住寒毛直立,林子舟不免又在心里可惜一番——好好一个大美人,偏偏就长了张嘴。
秦越凑近了,说话时嘴唇几乎贴着耳垂,呼吸濡湿了鬓发,“别着恼啊,我说的是实话。像你这样的身份,四面树敌,你要是成亲,不就有了被人控制的把柄,害人害己。”
林子舟没好气,“哦,这么说你不成亲也是因为怕自己有家室别人控制报复?站远点,别挡着光。”
“不能说没有这个意思,”秦越面色如常,身体侧了一下,靠在墙上,看着那破败的屋檐,“……本王后府可养不起娇小姐。”
那是,见天的杀手刺客光顾四周,就连府里的丫鬟下人都个个要命不眨眼,还每天都有下属在院子里舞刀弄枪,娇滴滴的闺阁贵女哪能待?
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林子舟想着想着竟有些乐了,偏头看他,“我怎么听说你在军中有个女人?难不成那是个女英雄。”
女英雄不是,女刺客算得上。这事可不是什么秘密,民间甚至有人谣传秦越始终不成亲,多半就是被女人伤了心。
而在林子舟出现之后,这个谣言被人再度翻了出来火上浇油,烧得整个洛邑都忍不住动容——被女人伤了心,所以喜欢上男人,好像也挺合情合理?
林子舟对此十分不屑,这厮要真对女人没感觉,还逛什么青楼?他拍拍手,从细草浅没里走出去,扫一样这荒草园子,里头空荡荡的,靠墙一棵大槐树,上面还挂着一根白绫……
林子舟指着那白绫,“你这是想给我下马威?”
秦越跟在后面,看他面露古怪,忍俊不禁,“这算什么下马威,洛邑的高门大院里有几个人上吊自杀算什么?指不定这墙皮之下就埋着尸体也不一定。”
不说这里,就是冬日的洛邑城门口,禁军驱赶的流民乞丐就常常在外聚集,到了夜里一拨一拨的死,第二日顺天府就派人过来收敛尸骨,打发到了城外的义庄,当然,更多的是乱葬岗。
城内人花天酒地,坐在温床暖被之间,那道城门挡着,就好像是隔开了另一片天地。平素看着光鲜亮丽,唯有动乱时,才会露出那光鲜亮丽之下垂朽腐败、污浊不堪的乱流。
而像这样空置的院落,通常就会有人当成堆尸地。
虽是正午方过,但荒园无人,白绫在侧,难免让人打怵,有点阴风习习的错觉。
林子舟忍不住搓了下手臂,虽然嫌弃这个地方,但正好有话要说,倒也忍了,“你去五里平原做什么?”就算老三将他的消息告诉给了卫王府,但秦越大可以回头再来问他,却偏偏要挑着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曙光添堵,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何必这么敏感,曙光现在可是董毕培养的红人,又是许远的救命恩人,你们两兄弟在洛邑短短数月就闯出这样的声势,能有几人?”秦越在灰扑扑的栏杆上搭着腿坐下,似笑非笑道:“本王这不是去沾你们的光?”
“大可不必,”林子舟冷笑,“我看你是故意想在禁军面前让我哥难堪,你是怕我哥真的在禁军掌权,将来对付你,是不是?”
秦越挑眉,“本王要是想对付他,需要如此大费周折?”
林子舟也觉得不像,秦越要是不想让曙光加入禁军,只需要一句话。林子舟笑了一下,又很快冷了脸,“那你进去难道就是为了跟曙光打一架?”
“这不是应该问你?”秦越从袖子里摸出块玉佩放在手里摸索,玉佩上刻了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有什么事情需要避开老三,还跑到禁军的地盘说?说来听听,让本王替你参谋参谋。”
“我不过是没见过曙光披甲上阵的模样,所以好奇过来看看罢了,”林子舟扫过那玉佩,一看就知道水色很好,“这玉哪来的?”
秦越身上没有玉,双腕上就陪着两个铁环,他身材魁梧,肩宽腰窄,普普通通一件白衣穿在他身上都能穿出煞气,佩玉不成样子,还不如带把弯刀。
“禁军铁甲可以穿回家,要看在家不能看,偏偏要跑到这里看?”秦越牵着玉佩的穗子甩了甩,漫不经心地丢给他,“路上捡的,不值几个钱。”
“你知道什么,家里那地界儿多小,哪有五里平原广阔看着震撼?”林子舟接得手忙脚乱,差点没把这价值千金的玉佩给掉地上,漫不经心地摩挲那玉,将话题转到了玉上,“捡的?洛邑的人这么有钱?这种成色的玉都能捡?”
秦越看他喜欢,不由莞尔,“谁让你家王爷运气好,如何,比起你腰间那块玉哪个更好?”
这如何能比,曙光给他的算是代父传承了,放在古人这儿几乎可以算是传家宝,意义决然不同。林子舟摸着那小豹子,“这东西我要了。”
“空手套白狼,”秦越啧啧摇头,“小诗书,贪了。”
“合着你不是空手套白狼?”捡来的东西,本来就没什么花销,林子舟理直气壮,“再说将来这玉佩主人寻了来,见了你还敢要吗?当然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合适。”
秦越意味深长道:“放心,这玉佩主人见着你也不敢开口,这么凶,别回头一本折子参得人家家破人亡。”
林子舟白他一眼,“我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早就一本奏折把闵瑭弄死了,还用得着私底下去找他麻烦?”说到这个,林子舟又忍不住好奇,“你在大理寺真的有朋友?”
“有,”秦越不动声色,态度半真半假,“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过去找他麻烦?”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我还是有分寸的,”林子舟抬头望望天空,时间还早,距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也许宫里又有臣子前去跪奏老皇帝清算闵氏了,但多半他们今日也是无功而返,林子舟眯起眼,忽然有些不得劲,“听说闵瑭死咬闵谷山无辜,再审几天若是没有结果,闵谷山的禁令多半就可以解除了吧。”
秦越没说话。
林子舟抱着手臂琢磨片刻,侧头看向秦越,“你呢?”
“我?”秦越故作不解。
“你难道就不想对付闵氏?”林子舟可不信。
秦越呼吸不变,从栏杆上跳下来,抱起林子舟,拔地而起,“小诗书,本王想做的从来不是对付闵氏,而是铲除那些总在背后给本王添麻烦的拦路石。”
林子舟默了一下,靠着秦越肩膀眉眼上挑,笑声消失在空气里。
“秦越,老实说,这玉佩是你故意送给我的对不对?”
……
“秦越下手不轻,你这条手臂再错一寸就要折了。”
五里平原看台上,董毕凝视着曙光的手臂,半臂铁青,惨不忍睹,忍不住皱眉,“怎么跟他对上了?”
曙光握了握拳,看他一眼,说:“比武切磋而已,难免有些损伤。”
董毕细观其神色,从那平压的眉角伤疤里看出阴冷,“你们兄弟招惹到他也是倒霉,但这里毕竟是禁军掌管之下,他伤了你无伤大雅,你伤了他就是重罪,有些事能忍则忍。”
“忍?”曙光动作顿住,视线倏利,“大统领莫非以为我参军真的是为了保家卫国?”
董毕:“……”
江湖人对朝廷向来敬而远之,董毕对曙光参军的理由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没有急于赋予他任何职位,而是想熬一熬他身上的江湖气。曙光适应得很快,快得让董毕起疑,但经此一战,董毕反而放心了。
他没有在意曙光大逆不道的言辞,这参军的理由千千万,更多人就只是为了养家糊口,高一点的鸿鹄壮志是为了建功立业、留名千古。
他不需要自己的兵一入伍就有多伟大的理想,一切都可以培养,但他们必须守规矩。
“今次就算了,但以后无令不得擅自与人动手,这是禁军的规矩。”董毕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还有你那弟弟,林大人,文臣武将终究有别,你们私底下关系有多好无妨,台面上务也需保持距离,不可交从过密。至于秦越……曙光,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再看不惯他,要对付他,手里首先需有权,其次需有兵,还需要命走到那个时候,贸然出手,若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令弟又该如何自处?”
他这话好似正说在了曙光的心坎上,曙光沉默良久,起身对他抱了抱拳,神色动容,“多谢兄台。”然后转身就走。
董毕转头看向那被打得破碎凌乱的校场,木桩子倒了一地,似乎还能看见那一场招招致命的挑衅。
“传令下去,今后禁军训练之时,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他盯了眼校尉,声音发寒,“下不为例。”
校尉满头冷汗,垂首称是。
几个时辰眨眼而过,傍晚曙光回到林府,不意外地在府中看见了秦越。林子舟不在前堂,秦越倒像林府主人一样靠在坐榻上冲他招呼,“回来了,请,本王给你备了酒。”
曙光阴晴不定地盯了他半晌,“子舟呢?”
“怕什么,他对本王还有用,本王疼惜他还来不及,还能吃了他?人好好地在书房待着呢,”秦越晃着酒杯,抬了下眼帘,“陈王世子,按照约定,本王帮你打消董毕的疑心,现在,该轮到你帮本王了。”
曙光皱眉,“按照约定,进了禁军之后我会想办法……”
“现在,我要换个要求。”
曙光一默,“换什么?”
“换你安分点。”秦越点着凭几,手指在木纹上轧出一个深深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