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头上滴下冷汗，简直比林子舟还要崩溃。
他当然看得出秦越来这里是为了保谁，结果这傻子居然不打自招？他这是装没听见呢，还是听见了不处理？
不管怎么选择，传出去都逃不过一个枉顾律法、渎职徇私啊！
完了完了，他心急如焚，又不敢出声，站在原地就跟站在悬崖陌路上一般，只觉眼前一片灰暗，明年的今日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忌日。
“你没杀过人。”林子舟僵了半晌，嘴角很牵强地勾起一个弧度。
曙光眨眼，“我真的……”
“那是幻觉，是梦，是假的，”林子舟飞快打断他的话，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是个傻子，傻子最容易出现幻觉，你没杀过人。”
曙光愣愣道：“我没杀过人？”
“你当然没有！”林子舟语重心长，温柔含笑，“曙光，你还不相信哥哥的话吗？哥哥怎么会骗你呢？”
哥哥的话，他当然相信。可他明明杀过人，好多好多人呢，不过那都是在梦里，难道这就是哥哥说的“幻觉”？
那他其实，没有杀过人？
曙光迷惑地眨眨眼，“那、那我就没有杀过人吧。”
太守脸色扭曲，仿佛正面临着职业生涯中最严重的挑战，这是窜供吧？当着他的面窜供会不会太不给他面子？
他悻悻抬头，不想一眼对上秦越异于常人的浅褐深眸，通体一凉，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
算了算了，其实面子什么的，也不能当饭吃。
林子舟掀了下眼帘，小心翼翼望了望太守，觉得自己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但秦越既然不出声，他乐得借这送上门的东风。
至于曙光杀了人……
若是将来受害者找上门来，他可以漠视曙光被送进大牢，甚至被斩首充军，但现在，他看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看见的第一个人，却狠不下这个心。
曙光头发凌乱，鼻子通红，林子舟心下一软，换了个问题，“……知道他们说你杀了谁吗？”
曙光顿时眼圈一红，伸着手指头伤心落泪，“是王泰哥哥，王泰哥哥死了，那曙光是不是就没糕点吃了啊？”
大夫正给他把脉呢，闻言复杂地看了看他。得亏是个傻子，这要换个人，指不定就要落下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人都死了还纠结糕点？
林子舟倒不意外，智龄低下的人能知道什么？能看见的不就那一亩三分地？于是他又问：“你最后一次看见王泰哥哥是什么时候？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曙光想了想，半晌没出声，头上却渗出冷汗，而后像头受了委屈的熊往他怀里栽，堵着他的肚子哇哇大叫，“我不知道，哥哥，曙光头疼，头好疼呀哥哥。”
秦越觉得腻歪，换了个姿势，看向外头风云莫测的天色，瞳孔也变得玄异幽暗起来。
林子舟惊了一下，连忙把人按住，“大夫！”
“这、这没内伤啊！”大夫冷汗，忽地想起了什么，给他看看脑袋，“怪了，头上也没血块啊，这……这不是癔症吧？”
林子舟：“……”癔症，那不是精神疾病就是心病。怎么他身边就没个正常人吗？！
林子舟嘴角一抽，轻轻帮曙光揉着太阳穴，目光一转，看向堂外那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劳烦大夫先给他包扎下外伤，先开两幅调理身体的方子。”说完林子舟就将缩在怀里的曙光推给大夫，二话不说走向王泰。
王泰面向憨厚，然而再憨厚的人，被人开了瓢，头上凹下去一块再七窍流血都不会太好看。林子舟哪怕早有准备，特意什么都没吃过来，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有些反胃。
他猛地盖上白布，速度快得逗笑秦越，“怎么着，第一次看见死人？”
“想多了，我看过的死人也不少。”原主还亲眼看见父母被人砍成两截呢。
秦越抻着手臂看他故作镇定，“小诗书，其实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你开口，本将有的是目击证人。”
他胸有成竹，似乎笃定林子舟会妥协。然而林子舟却冷冷瞪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冷笑，再度打开裹尸布看过去。
想让我求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忽略那张不甘心的死相，林子舟努力回忆人体课程上学到的肌肉骨骼分布，在那伤口上看了三秒，一动不动。
伤口倾斜，皮肉破裂，伤处很重，一看就是经过多次击打造成。皮肉破裂的地方有整齐的撕裂痕迹，多半是钝器击打。
曙光若要杀人，一拳就可以让人头破血流，但仅凭这点根本无法证明曙光是无辜的，他需要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但谁能证明他在场？
“是谁说曙光杀了人？”林子舟忽地盖上裹尸布，视线犀利地看向太守，那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仿佛他才是太守一般，“报案人是谁？他看见了？”
秦越目光一闪，太守看向秦越，见他没有反应，一时捉摸不准他的态度，悻悻道：“这……报案人是死者亲戚，好像叫什么王、王……”
“王福！”掾吏赶紧提醒，“报了案就走了。”
“对对，王福！”太守尴尬，知道这事办得马虎，硬着头皮道：“不过这还没到案件开审的时候，王福的下落我们也不太清楚，小公子若是要见他，怕是早了些。”
林子舟自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没资格号令太守做些什么，何况他还没有彻底摸清楚状况。他看看曙光，人还冷汗涔涔，也委实不适合公堂对质。
“那就不急，”他总需要一些时间去犯罪现场看一看，“什么时候开审？”
太守道：“三日之后。”
林子舟揉了下手腕，来到曙光身边蹲下，“哥去找凶手，你在这里等着，三天后我来接你。”他看着曙光，却又在对太守说话，“探监的时间到了，烦劳太守把人送回去吧。”
“哥哥？”曙光伸手讨抱，“哥哥不走，哥哥……”
林子舟反手把人按回去，不轻不重地敲他脑袋瓜，“听话。”再不出去你哥我就要吐了啊崽！
——听话！
曙光微怔，倏地捂住额头，呆呆地看着林子舟，突然之间忘了言语。
事不宜迟，林子舟打算亲自去拜访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王福。不是他感情用事，而是这个王福出现得太过巧合，他必须当面问一问。
曙光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按在了额头上，露出几分迷惑痴愣。
一道黑影降下，秦越立在他跟前，“他对你倒是真好。”
曙光抬头，秦越抱手弯腰，凝视着魁梧高大却满脸懵懂的男人，眼里仿佛匿着惊怖骇人的算计。
曙光无意识地握紧了双拳，咫尺之间，他的眼神悄然变化，粗声蹙起吼：“走！”
秦越挑眉，“走？”
“走！”曙光咬牙，不知道为什么，脑仁剧痛中想起了那只跟他夺食的狼狗，慢慢躬起脊背，像蓄势待发的狮子，如临大敌，“走！你走！”
他焦躁地拍打地面，拳头砸破陈旧的地砖，木然的双眼染上怒火与悲愤，却不明缘由。
秦越老神在在地盯他半晌，听懂了他的愤怒，蓦然嗤笑。
“脑子摔坏了，本能倒是不差，”他直起身，黑影在地面拉长，面目幽暗，“害怕吗？”
曙光瞪着他，目光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戒备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