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
他最大的倚仗说不定就在里面坐着，走？走什么走，他要迎难而上！
林子舟跟她对视一眼，笑了笑，“不巧，陛下诏令，不得不来。”
明丽郡主瞪眼，“你！你……你这个小子，我……”
“郡主？”宁盼山抚须颔首，老神在在一笑，“郡主可是有急事出宫？既如此，就快些去吧，老臣还要带着林大人去晋见陛下，就不与郡主叙旧了，还请见谅。”
“呸，本郡主跟你才没有旧可续！本郡主偏不走，哼！”朝林子舟狠狠剜了一眼，明丽转身就跑。
宁盼山哑然失笑，面露宠溺，“郡主啊就是天真活泼，可惜老朽没这么个女儿，不然……”
不然你要被气死。
林子舟心想。
不多时，大公出来指路，“陛下正在参禅，请两位大人先到偏殿等候，稍事歇息，暖暖身。”
“陛下正忙？”宁盼山微微皱眉，苦笑道：“这却麻烦了，户部正值丈量帝郊土地，寸地尺天，庶民必争，又有分茅赐土与卫王，颇为繁琐，目下户部也是焦头烂额，怕是耽搁不得，这如何是好？”
大公笑笑，“陛下修行便是为了为天下万民祈福，若是如此，陛下定然也会让尚书大人前去休整土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土地被闲杂侵占，尚书大人自去便是，回头咱家自会与陛下说则。”
“如此倒好，”宁盼山露出欣慰之色，“那林大人就有劳大公带进去了，老臣先回户部处理机要，不变多陪。”
大公颔首，看向林子舟。
然而不待他开口，林子舟已先道：“好呀好呀，没关系，尚书大人去吧，下官就不留大人了。”
大公：“……”
宁盼山：“……”
好大的口气，这地儿是你想留人就留人的吗？若不是陛下想要召见你一人，哪有你说话的份！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宁盼山低声而笑，“既如此，那本官就在户部等着大人的好消息了。”
林子舟像是不知道这话中的幸灾乐祸似的，抿唇莞尔，“尚书大人客气了，知道尚书大人关心，回去之后，我会第一个去找尚书大人报喜的。”
这话听着倒不像是针锋相对，概因为少年脸色如常，表情毫无异样，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的缘故。
林子舟曾专注训练过素描，细心观察过身边人的表情与情绪变化，久而久之，对人的情绪掌握说不上是十分精准，却也有了八分在握。
宁盼山不知自己眼中的冷漠已经暴露，转身离开时还细心安抚过好几句，像是怕他上不了台面，会丢了户部面子似的，林子舟也不在意。
跟着大公进了偏殿，不出所料，偏殿里果然也挂满了道家神祗的画像，香花灯烛，幢幡宝盖，左右皆设真君塑像，梁柱旁伫着玉女金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云集。
殿中没有旁人，只备了一壶热茶。
嗤。
林子舟不着急，拉开椅子坐下，慢悠悠倒了杯茶轻哼小曲，悠悠哉哉地欣赏墙上的挂画。
异界的道家诸先师，眨眼看过去，笔底春风道蕴成有，画角描头多相似也有，正如那三清四御中的玉皇大帝，乍一看过去，跟靠门的一位紫阳真君看起来除了颜色不一样，面孔毫无区别。
林子舟看过就没了兴趣，反而对当中留下来的那一大片空白感到无比好奇。
“留这么大一片空白，”林子舟若有所思，“是要挂什么卷轴吗？”
他知道有一种卷画，就仿佛是将一大幅画分割开来，若要欣赏，必得将四五幅画放在一起摊开方能得见全貌。
他瞧得兴致盎然，偶尔还站起来细细打量上手，始终无人出来阻止，也就自得其乐，随它去了。
如此，一待便待了两个时辰。
晌午过去之后，老皇帝才慢吞吞地叫他过去。
林子舟施施然收拾了，跟随大公而去，转入正殿，玉皇大帝的雕像下三道高香袅袅娜娜，老皇帝正坐当中，两名大公安安静静侯在一旁。
那娇蛮明艳的小郡主正坐在下面一个蒲团上打瞌睡，虽然余光非常清醒且迅速地朝林子舟眨了下。
林子舟：“……”
“下官林子舟，见过陛下，陛下万安。”林子舟低眉垂首，心里万分不乐意地跪下请安。
“赐座，”见了面，老皇帝倒是没有很摆谱，仿佛刚才冷待他的不是自己授意，仍旧笑吟吟的，“朕入禅忘我，险些将我们的小神童忘在脑后，听说你在偏殿自得其乐，可是对那些神祗感到好奇？”
侍女送上蒲团，林子舟谢恩盘坐，偏头看了眼明丽，后道：“回陛下，下官是很好奇。这神祗如云，庄严神圣，人在其中，自感非凡，下官……咳，略有些嗜画之好，对那画中描摹运笔、意境深意难免想多探究探究。若是陛下不召下官，下官能在里面待上一天呢，还不用处理那些官务，多好啊。”
如此清纯不做作的状元郎，老皇帝也是第一次见，若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在这，单凭这句话，就能治他一个怠忽职守之责。
明丽抿了下唇，忍住不动。
老皇帝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立刻反应过来，“古来奇人异士，多半如此，有些钻研刻苦的问道之心，不想咱们状元郎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甚好，甚好啊！”
左大公也笑，“正是呢，这都是天子功德身后，咱们大周才会能人辈出。”
右大公淡淡道：“盛世凤凰出，有明丽郡主与神童状元，可见三清于陛下之信赖。”
“说起凤凰，”老皇帝将拂尘换个方向，搭在右手，眼中略微染上几分深意，“这画若不是朕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工之笔。”
林子舟忙谦虚道：“陛下过誉了，此画全赖郡主天生丽质。”
老皇帝摇摇头，笑道：“朕从不过誉。”
他看向那画，画上之人第一眼看去，他差点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女儿，“丽儿生性活泼好动，朕打小只当她是个小猴子，不想也有涅槃成凤的一天。今晨画布展开，晨光万丈，朕一晃眼，竟似见到神凰振翅欲高飞之景，杳杳冥冥玄玄乎乎，实在是动魄惊心。且能令她静坐数个时辰还毫无怨言，可见子舟功力之深。朕，十分震动。”
震动，而非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