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你才十五岁，”老皇帝叹了一声，“若非天纵英才，何来如此杰作？”
林子舟眼观鼻鼻观心，“如是下官出身卑微，读不起书，买不起笔，便是天纵英才，也终沦为仲永之辈。还是先辈历代积累，方能令后人有灵机可动。”
“你倒是不卑不亢。”老皇帝似随口道。这份胆量，可不像是初出茅庐的顽童之辈。
“陛下万乘之尊，习通道法自然，下官字句发自本心，亦是自然而然。”林子舟避重就轻，语气带上几分狡黠与得意。
右大公深深看他一眼，低头道：“陛下，您该品经了。”
“这么快就要品经了，唉，”老皇帝无奈道，“这修道如做人，都得时刻警惕，一丝不苟，诚心奉上，竟半日不敢懈怠，朕有时也是颇感疲累啊。”
话题至此，理应提起封赏再告辞，但老皇帝没有开口，林子舟只好继续装作听不懂跟他打哑谜，“这就跟下官练画一样，虽然疲累，然而一心一意投入进去，却也是乐在其中。”
“好个一心一意，”老皇帝终于说出了那个字，“哈哈，右文，给这孩子拿本经书，神童早慧，必然能够读懂经义。”
右大公会意，躬身退道：“是，陛下。”
老皇帝又看了眼郡主的画，眼中似乎流转着奇特的光芒，转瞬又消失不见，对林子舟温和道：“不过朕常听闻你这孩子作画还需得有个人专门坐着让你画，若是无人，可能凭空想象？”
这有可能，正是没人，或许才更加快意。
林子舟不假思索，“能。”
明丽郡主忽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睡眼惺忪般抬起头，“咦，父皇，您还没说完啊？”
老皇帝不以为意，“你这孩子，昨儿夜里又不好好睡，白天却来朕这儿打瞌睡，且困着吧，朕有件事要交给林子舟办……”
“他能办什么啊，”明丽郡主嗤笑，“磨磨唧唧小白脸。”
林子舟脸一下子黑了。
老皇帝正色，“明丽！休要无礼！”
明丽郡主怔了怔，有些委屈，“我……我说错了，父皇，可他的脸就是很白的嘛！”
“你啊！”老皇帝无奈，视线一瞥，话题陡然一转，“子舟，朕那偏殿有一片白墙，本想请画师刻画飞天夜游，除夕时方可在此举行罗天大醮，只一直苦无人选。朕若将此事交给你，你可能办好否？”
说话间，右文大公已经将经书拿了出来，捧在掌心，一动不动。
奖励就在那里，林子舟不点这个头，只怕就拿不到。
这经书意味着什么，林子舟暂时不明所以，但多半是个好东西。能跟皇帝扯上关系，他的分量也会更重。
林子舟笑了，视线低垂，“……能。”
明丽郡主又想说话，谁想这次还没开口，就被老皇帝打断，“好好好，少年富于春秋，正是灵感通慧之时，又如此有冲劲，朕就将此事交给你了。一个月后，朕等着验收状元郎的成果！”
“臣林子舟，”他跪直了身，轻轻一笑，“必然不负所望。”
明丽郡主抠着手指，不屑一笑，“骄傲自大。”
老皇帝充耳不闻，闭上眼道：“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明丽跟林子舟对视一眼，正要行礼告辞，老皇帝忽而又慢悠悠道：“这画，可有名字？”
“未曾命名，”明丽抢答，“父皇，不然您给女儿赐一个吧！明儿我要将这画挂在门口，让所有人都来观望！要是父皇再能给我取个名，就是给明丽锦上添花啦！”
左文大公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妙。
林子舟接过经书之时，不偏不倚正好看见右文大公悄变脸色。
“呵，”老皇帝睁开眼，那昏沉老迈的人竟倏然给人一种目光如炬之感，眼神带着某种莫名意味，看向明丽，“既如此，就叫‘凤舞兮周’，如何？”
“好听！”明丽郡主很给面子。
林子舟低眉垂首，心道这名字也太随意了，不就是再说凤凰在大周吗？还能不能更白目一点？好歹来个凤舞九天也好吧。
还有，刚才那个眼神……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拿了经书离开三清殿，走出太极图，迈进风雪中，林子舟还在想着那个眼神，耳朵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拧痛。
“你疯了是不是？画飞天？你以为飞天那么好画？！画不好是要命的你知不知道！本郡主给了你好几次暗示，你是不是没长脑子？啊？！”
明丽含笑的脸豁然变色，劈头盖脸一阵猛喷，林子舟被喷得满脸茫然，顶着风雪无言以对。
飞天有什么难画的？
明丽郡主看他懵懵懂懂，眼神一时复杂，正要再说什么，一道轻笑的低沉声音突然传入两人耳中。
“唷，两位这感情还挺好啊。”
风雪过境，林子舟、明丽齐齐一激灵，拉开距离看向声源处，秦越靠墙而立，抱手轻笑，浅褐瞳孔映着少男与少女，“林大人不在户部做事，在这里干什么呢？”
林子舟反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明丽抬脚踢他一脚，忽的冷笑起来，跑两步走到秦越面前，大声道：“林子舟说要给父皇画‘飞天’！哼，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负所望’！”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好像后面有鬼在追。抬着画的宫女也只好跟着跑了起来，眨眼间，宫道上就只剩下了林子舟跟秦越。
林子舟咂摸出几分古怪，看向秦越，“这‘飞天夜游’，有什么特别的吗？”
秦越一时没说话，只偏头看着林子舟，半晌，叹了口气，“你摸摸自己的头。”
“干什么？”林子舟狐疑，“头发没梳好？”
“像不像个猪脑子。”
林子舟：“……”
秦越走过去，揉了把少年的头，“走吧，我送你回户部，今晚去林府细说为何偌大大周，却无一个人敢在偏殿动笔画‘飞天’的原因。”
林子舟目光一动，“你就不能现在说？”
“不能。”秦越拉住他的手。
“你进来干什么的？”林子舟只好换了个话题。
秦越看他一眼，“随便逛逛。”
林子舟：“？”
这么早就把皇宫当你家了？你能能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