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洛邑王宫抬出去了三个考生。
帝闻之,微微一笑,“殿前闹事,该罚,只是越儿冲动了,该交给禁军就是,何必自己动手?”
许远眼观鼻鼻观心,“秦将军性格如此,护短得很。据说是那三人在殿前围攻了那位小神童,刚好被他撞个正着。”
“年少聪慧,技艺出神,也难怪惹人嫉妒,”老皇帝轻握拂尘,面上依旧笑吟吟的,“他的卷子也有意思。”
答卷许远是看过的,就立意跟敏思方面看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只不过那用词有句过于……浅显直白,粗略看来,一甲探花勉勉强强,二等头名其实更适合他。
但……
老皇帝将那卷面放在手中看了已有小半个时辰,闵相之子闵殊、礼部尚书之子杨袁朗俱在左侧,如不出意外,一家三名必将在此三人之中择出。
虽说后两者的运词做句、引经据典皆技高一筹,立意也不差,可就当下时事而言,秦越的大腿显然比另两位要粗,更何况,秦越还大功在身,上面跟压了一道封王圣旨迟迟未发。
封王,便要有封地。
许远垂眸,掩下心绪。
若是秦越不来,天子或许还能把人往下压一压,可秦越来了,天子偏偏又出了这么个考题,只怕现在是压不住了。
月光如水,从启天殿高大威严的门窗上流泻而入,明黄宫灯高高亮起,缄默的阴影俯瞰而入,将人淹没在黑暗中。
许久,考生依次入殿,气氛已与之前决然不同,许多人的面孔都带着惨白之色。
秦越施施然而入,身上仿佛凝着一层看不见的血气,让人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就连礼部尚书都不敢与之对视。
“陛下,臣回来了。”秦越斜看着大柱旁面不改色的少年,掌心意犹未尽地摩挲着一丝余热,却道:“方才臣在外头教训了两个不长眼的,还请陛下责罚。”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但老皇帝像是眼花了,乐呵呵笑道:“既是不长眼的,交给禁军法办就是,你这孩子,作甚自己动手?”
秦越这才收回视线,笑得邪里邪气,“没办法,谁让臣心软,就看不得别人走投无路,低声祈求呢?”
那是低声祈求吗?众考生神色扭曲,那分明就是命令!
林子舟志得意满的表情顿时一黑,情绪外漏得极其明显,看得旁边的考生都在心虚流汗。
老皇帝也瞧见了,忍俊不禁,“小孩子嘛,不可太惯着了,入座吧。”
排名开始了。
启天殿里鸦雀无声,所有考生都在惴惴不安地等着自己的排名。
若是五十年前的大周,这殿试、唱名、封官都要更加严谨,时间也更加冗长,就连阅卷官都要精挑细选,越有十五位,尤其要避开礼部尚书这等有儿子也参加科举的人来品评。封官之前更要查核考生背景与近日言行,更要拜孔夫子,举典仪,皇帝还要说一段敦促考生勤勉做官少贪污受贿的官话,而今是一齐都免了。
如今竟连秦越这等武将中途入殿参观之事,殿外还随手将考生两脚踹骨折之事老皇帝都视而不见顺其自然,更不要说那些个繁文缛节了。
老皇帝将一切程序都削减至一日,什么祭祀调查演讲都撤了,还说什么“举贤不避亲”,这才有了如今这短短一日就要将流程走完的殿试了。
就连那封官,据说都是早就写好了官位,除了头名三鼎甲,其后的官员都是直接按顺序填名字上去的。
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考生只要知道自己的排名,几乎就可以猜中自己将来的前途。
进士及第,将来翰林院在翰林上考核分派,或是有实绩在身顺势而为,或是送钱收买上官,寻个推荐人自可换去自己想去的位置,外放留京随意可若有人随遇而安,又或是穷得吃土,那就另当别论了。
同进士就得再行读书考核,或者只等朝廷缺人做个替补。
盖因年代已久,二三十年前就连御史都懒得纠正,因此就连翰林院、督察御史甚至考生自己都只是来走个过场。
大公肩垂黑色流苏,拂尘搭手,甚至连封赏册子都没看,眼睑轻合,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无波的语调昭示着他将这个过场走得尤其形式化。
只是那轻飘飘语气下的第一句,就震得满堂考生头晕目眩。
“陛下赐丹阳考生林子舟为状元,赐朝服,赏银百两,点入户部,奉七品知事。”
满堂死寂,但沉默中,似乎又有一道看不见的风浪正在疯狂席卷,扼住无数咽喉,除了少数几人之外,一片细不可闻的抽气声频频响起。
偏僻远生,一步登天,不入翰林学习,却直接进入户部?
户部是国库之司,从来只有外放有实绩的官员才能提拔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