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兵是啥玩意,外号吗?
林子舟听得满脸问号,甚至觉得这些人有些中二。
林子舟偏过头,将侧脸露在外面,努力回想“陈钺”这个名字的点点滴滴,突听曙光道:“子舟救我一次,陈某知恩图报乃是分内之事,可若说收入囊中,秦将军怕是有些言过其实。”
林子舟:“……”
秦越似信非信,只是深深看着曙光,“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任意拿捏的小崽子,一个是天生奇力勇武悍人的凶兵。”他笑了声,眼底带着似是而非的玩味,“世子爷自己想想,谁更容易操控?”
曙光方寸不乱,鲜血从他拳头上凸起的骨节滴落在地,他抬起头,眼里带着沉郁,“你需要的是控制吗?”
肖安子眼神一动,“将军,我们先四处看看,找找出路。”他们无声退出雾林,走向足够远的地方,林子里压逼的空气仿佛也松快很多。
林子舟隐有所觉,接下来的交谈或许不适合自己旁听,但他根本动弹不得。秦越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他身上,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挪动身体,这种侧坐的姿势让他有点尴尬。
可他才动了一下,两对宛若实质的视线就落到身上。
林大少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习惯性地在秦越手上挠了一下。指节顿时湿了,他怔了怔,低头看去,五指竟都变了颜色,而秦越的掌心正在滴血。
心惊肉跳地松开手指,林子舟眨了眨眼,将手指往袖子里藏,眼观鼻鼻观心,若无其事地装聋作哑。
秦越:“……”
曙光:“……”
半晌,还是曙光打破沉默,转移了秦越的视线,“我稀里糊涂过了这几年,但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想做什么我心知肚明。他初出茅庐年少无知,根本帮不了你,而我没有这么多顾忌。秦将军,你要他靠近国库纯粹是痴人说梦,但凭我的身份,凭我父的人脉,我可以轻而易举替你做成这件事。”
“轻而易举,”秦越温柔地将林子舟的手拿出来,捏了一下,“陈留王已去,陈留王世子同藏陈留,你连自己的身份都证明不了,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吧?”
林子舟敢怒不敢言,唯恐这疯子一怒之下将自己的手指给掰断了。
曙光眉头一皱,“只要我父见到我,证明身份不难。”
秦越笑了,“我为什么要帮你?即便我帮了你,你又能做什么?凶兵回阳,怕是有人要夜不安寝,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旁人监视之下,你能如何?”
“你让他去,难道他的举动就不在旁人监视之下?”曙光不以为意。
“他不一样。”秦越垂眸看着林子舟,漫不经心地挑起林子舟下颌,“这小家伙看着挺蠢,又天生反骨,我的敌人面对这样的人通常会选择拉拢。可若换了你来,本将怕是没一个月就要给你在陈留选块墓地了。”
林子舟翻了个白眼。
“你瞧,就这翻白眼的劲儿,世子爷怕就做不到吧?”
林子舟:“……”变态!
秦越挑眉,“在心里骂我变态呢吧?”
林子舟:“……”卧槽?!
“瞧瞧,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秦越嗤笑,“小家伙年纪小,那些老不死才不忌惮,不像世子爷,”他说着“世子爷”,语气却跟提起“叫花子”差不多,十分轻视,“世子爷年纪大了,脚下不知踩着几家的地,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临阵倒戈,那本将岂不是养了头白眼狼?”
曙光沉下脸,愠怒难俟,“秦家军熊罴百万,攫戾执猛早有耳闻,可惜强兵如猛虎,王权之下不容悍勇。秦家军旗帜鲜明,却偏偏烙不上大周的烈火纹,秦将军从边关亲回,想必军饷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吧?”
秦越八风不动,“军饷这玩意,够吃就行,不够就抢。边关平静得连个山贼都没有,本将犯不上着急。”
林子舟放尖耳朵,怀揣着一种现代人对古代战争本能好奇的八卦之心,听得格外认真。
曙光凝眉,他才恢复记忆不久,对边关战场的情况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但秦越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必定早就留下了后手。
他扫了眼林子舟,见少年正偷偷偏头看着自己,曙光心神一沉,“……我父在陈留藏有一笔珍宝,足可抵一年军饷,将军何必舍近求远?”
一年的军饷,以如今周境边关的混乱来看,没个二三百万可拿不出手,过两年四五百万都有可能,这怕是要将陈留王的坟墓都掘了才凑得出来。
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还不用跟洛邑那帮老油条虚与委蛇,更不用在王城去跟老皇帝打擂台……
可秦越凭什么要答应呢?
“还是那句话,”秦越看着他,“你凭什么证明,自己是陈南王世子?而我又凭什么要帮你证明?”他嘴角一勾,笑意邪肆,“毕竟,陈留王为了自己的儿子悲伤过度,已经去世了,不是吗?”
曙光怔住,脑子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两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去世了?这不可能,这……我父身体很好,他——”
“他看见你被乱马践踏的尸体,找到你的盔甲,看见你随身佩带的家传玉佩,不到三个月就卧病在床,”秦越残酷地告诉他事实,“怎么不可能?”
曙光彻底呆住,灵魂好像被眨眼从身体被生生抽走,身体陡然滑跪在地,霎时间面如死灰,“父王……死了?”
林子舟担忧地看过去,他对父亲的离去这件事没有多少情感,上辈子他的父母只是豪门联姻,婚后各玩各的,没多少感情,自己也是保姆照顾大,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有没有父亲对他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零花钱而已。
他理解不了那种刻入骨髓的对父亲的依赖与憧憬,但他看着曙光,看那原本俊朗挺拔的人一瞬间颓废无力、失魂落魄起来,心却被蓦然纠紧,无端地难收起来。
这种痛苦,原主或许会感同身受。
“别说了,”林子舟低声道:“秦越,别说了……”
然而秦越充耳不闻,林子舟的阻止反而让他语气越发冰冷,“陈留王认不了你,朝廷更不可能承认自己找错了功臣,让天下人耻笑自己的无能。凶兵折戟沉沙,陈钺英年早逝,而你什么都不是。”
秦越残忍地笑着,“你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谁能证明你的身份?”
曙光抬头,竟是目眦尽裂,手脚却迟钝得难以动弹,“你骗我。”他声音喑哑,“我父性格坚强,祖母病逝,他悲痛无以复加,却亦能戴孝出征,我不信他会卧病在床!”
“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用得着骗吗?”秦越神情讥诮,似乎还觉说得不够,冷漠得令人胆寒。
林子舟气急,猛地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秦越目光一暗,林子舟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将自己先前的愤怒与绝望都暂且忘在了脑后,请求秦越,“不要说了!你要做的事情我可以帮忙,不要他来!你别说了……放过他吧。”
曙光神色微紧,豁然盯紧了林子舟,良久,问:“……你知道陈留王。”
林子舟抿紧了唇,目露迟疑。
他方才一直在脑海中思索陈留王的事情,或多或少的从原主的记忆里摸索出了那么一两条消息,只是,不是好消息。
他眼神闪躲,侧脸埋在秦越肩上,有意避开了曙光的探询,讷讷道:“没有,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你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曙光一怔,犀利的视线油然一缓,带上些许怜惜。可转而看向秦越之时,还是那句话,“我不信。”
倘或他的父亲真的是病逝,比起林子舟亲眼看着爹娘被砍成两段,起码算是留了个全尸。当然,他根本不想醒陈留王会病逝,这简直是个笑话,还是个很荒谬、绝不可能的笑话!
他的父亲不可能卧病在床郁郁而终,他还有母亲,他们携手半生,不可能就这么丢下其中一个人离开!
这不是他父亲的性格,他是打不倒的!
“我不信!”他斩钉截铁地重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秦越,就算你说得是真,今日也别想带走他。”
秦越摘下林子舟的手,把他的衣服当抹布,将掌心的血擦了,漫不经心道:“就凭你?”他抬起眼,嘲讽道:“这个将近七年没有好好练功打坐,内力不进反退,连我几个手下都打不过,全靠辟谷跟乞讨硬撑七年的叫花子曙光?”
曙光握紧拳头,“你可以试试。”
他打不过,就算林子舟还没有完全看懂这个世界,但他至少能看懂曙光。
曙光在犹豫,在伤心,他口口声声说不信,可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在崩塌、碎裂。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红了,更没有发现腿上的伤口被他自己跪裂,他六神无主,心绪不宁,气势不振。
他已经输了。
继续这样对峙下去,他们只能继续激怒秦越,秦越身上的寒气刺激得他手背上冒起一片鸡皮疙瘩。
针锋相对的局势对曙光来说岌岌可危,这是一边倒的败局,曙光身上的伤只会越来越重。
电光火石间,林子舟苦笑一声,终于下定决心。
他轻吸口气,踯躅半晌,涩声道:“你不是要证明吗?我给你证明。他脑子还不清醒,将军何必跟他较真?”
他说完,在两人浑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攀住秦越的肩膀,仰起头,在他唇角轻轻一吻。
紊乱的空气骤然死沉。
曙光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秦越的呼吸里蓦地蔓延开某种甜腻气息,眼神却一瞬冷到了极致。
林野间滞留的清晨雾气凝结成冰,有什么东西在雾中翻涌欺负,黑暗到看不见一丝光明。
秦越霍地在后腰处摁了一下。
林子舟痛得浑身一抽,耳边仿佛传来了曙光的惊怒声,可他眼前一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