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降服一头野兽并不容易。
秦越将整支骑兵队交给老三，自己独自去追林子舟，饶是如此，老三带去的人也重伤大半，连马都折了五匹。
他们都是秦家军精锐铁骑的一员，是秦越豢养的私兵，都是从最残酷的战场上走下来的雄兵豺狼，能够让他们束手无策的人屈指可数！曙光并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所以在老三被一个扫堂腿掀飞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惊惧。
上一个这么掀飞他的是霍邦。
霍邦是秦越的贴身近卫，秦越实力难测，修为到了何种地步不得而知，但在战场之上能以一当千就足以说明其实力。霍邦虽不及他，却也是全军上下都认可的顶尖高手，霍邦掀飞他的前提还是在两人单打独斗的情况下！
见曙光被铁链捆住双手双脚之后，五六个人齐上竟然还能叫他纵身翻越将战马活活拖死在地，数十斤的铁链被他当成鞭子抽，随手捡起的石头都跟八十斤重箭一样能将人手脚洞穿，老三被惊得浑身发毛，险些失手。
幸而在最关键的时候，曙光动作一滞。
老三骂了一声，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马凯下的铁链丢到对面，“奶奶的，别靠近他！把人拴住直接拖走！别给他反应时间，速战速决！”
话音一落，那铁链已经套上曙光脖颈，两人抓住铁链一绞。曙光怒吼，目光阴鸷地看向老三，老三吓得倒吸口凉气，逃也似的蹿上马，“快快快走！”
事到如今，他们才明白为何秦越要派所有人来对付秦越，也终于相信这虎背狼腰的男人真有可能将他们将军打飞——即便那是近乎偷袭的情况下，其实力也不可小觑！
娘的，大意了。
“驾！”老三沉着脸，掰正自己错位的手臂，回头看曙光意欲翻身，抓住马鞭就抽过去！
曙光抬手格挡，顿时失了起身先机，后背撞上地面，脸被勒得通红。
他死命扣住锁链，从颈间得到一丝喘息之机，可每当他要起来之时，立刻就会有鞭子落下，他的半身已被抽得鲜血淋漓，极为可怖。
肖安子在前方接应，万万没想到会见到一群像给鬼追似的同僚。直到老三囫囵跑了过去，他才注意到队伍之后被拖着的曙光，冷不丁对上曙光双眼，竟被那眼睛里的凶光慑的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肖安子回神，一把抓住旁边追着跑的骑兵，“让你们抓人不是让你们杀人？怎么搞成这鬼样子了！”
骑兵抹了把脸，气愤得不行，“这男人扮猪吃老虎，就他娘的是把凶兵！老子的马都被他把脑袋打破了！就这样都还是侥幸拿住的呢！老子养了两年的烈风就这么没了！我他娘的找谁说理去啊！”
“……”肖安子眼神凝重，想起太守府坍塌的大门，嘴角一抽。
就这样把人带过去，那小书生还不疯了？
果然。
一盏茶后，肖安子跟老三把人带到林子舟面前，远远的就听到少年声嘶力竭的哭喊，都有点心里打怵。
“曙光——唔！！”
秦越捂了他的嘴，“别吵，”跟着皱眉看看老三那难看的脸跟手下伤残的情况，眼神微变，将疑惑吞了回去，波澜不惊，“干得不错。”
林子舟目光愤恨，眼神像是要将他们撕裂。
人已带到，老三干脆利落地松了铁链，手臂上已经被扯得破了一层皮，像是遭了场鞭刑。他对林子舟冷笑一声，看了眼秦越，心中放心不少，看向曙光时也不再凝重，带上几分轻蔑。
绞杀般的拖拽让曙光好一会儿喘不过气，脑袋在地上撞了许多次，额上一片鲜红。他杵着地面坐起来，浑浊的目光四处打量，却只看到模糊一片。
左侧传来破风声，像雷鸣电闪，他下意识一躲，马鞭抽中他左大腿，剧痛反而让他清醒几分，一眼看见秦越怀里的少年。
林子舟身上也有血，那俊秀的少年此刻满面狼藉，被捂住嘴抽泣，脸色苍白地望着自己，肩膀倾斜的弧度显示着少年已经体力不支。
曙光变了脸色，又爬起来，老三怒喝一声，扬起鞭子再度抽了过去，“给我跪下！”
“唔唔！”林子舟急得上火，额头逼出冷汗，惊怨地盯死他们。
曙光同样惊怒，却硬生生受了这一鞭，冷冷扫过骑兵，目不转睛地盯向秦越。
老三见他态度轻蔑，越发暴怒，再度扬起鞭子。仿佛这般疾言厉色，就能令他臣服。
“放肆！”曙光倏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鞭子，视线凛冽犀利。分明身处弱势，看向老三的目光却显得莫名居高临下，如同被冒犯的上位者，“滚！”
老三被盯了一眼，动作僵了僵，竟有些惊疑不定。
一个傻子怎么会有此等气势？！
气氛骤然僵持，雾林里安静极了，林子舟呼吸艰难地低下头，后背火辣辣地疼，余光瞥见秦越紧扣完好的衣领，突然将福临心至。
他明白了！
秦越早就知道他们会逃，也许就在他们从窗口往下跳的时候，秦越就站在窗后冷眼旁观！
他故意的，他就是想要看他们逃无可逃，就是要自己明白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就是要彰显自己的手到擒来——这就是他对自己的考验。
难怪，难怪当时竟然没有人守卫！可恨他去意急切，这么明显的陷阱竟然都没看出来！
林子舟不想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淌。他愤愤地擦着眼睛，像是要把眼睛揉烂了。
这具身体太特么敏感了，林大少是这么容易哭的人吗？林子舟在心里狠狠唾弃原主，就不能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把自己训练成肌肉硬汉有什么不好？！
“别哭。”
他抬起头，曙光依旧身板挺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保持这种状态，即便在脑子出问题时也永远挺拔坚定。他看着林子舟，声音沉稳严肃，“把眼泪咽回去，子舟，我们重新活过，都知道眼泪毫无价值。”
林子舟听得怔愣，同曙光对视片刻，神色恍惚。
“这是恢复了？”秦越冲林子舟笑，“因祸得福啊，小诗书，高兴吗？”
曙光神色微凝。
林子舟闭上眼，众目睽睽，骑兵的视线带着说不出的暧昧，他面色如霜，好半晌才道：“……高兴。”
“既然高兴，是不是该想想怎么报答我了，嗯？”秦越莞尔。
我报答你一刀要不要？林子舟心里冷笑。
“你要做的事，他做不到，”曙光再次开口，他撕下袖子，绑住额头，勒住了不断流淌的血，“他的父母亲人在一个月前被山贼屠戮殆尽，失去很多记忆，即便你将人送到考场，只怕他笔下也写不出一篇锦绣华章。”
“让他走，我可以帮你。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乃陈南王世子，陈钺。”
陈、钺。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仿佛带着说不出的骄傲与自豪。
这是个有故事的名字。
林子舟霍地睁开眼，正欲说话，却被曙光看了回去。曙光对他摇头，林子舟从未跟这样的曙光说过话，却好像能够心领神会，眼波微动，闭上了嘴。
肖安子面色微变，老三也瞪大了眼，骑兵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地打量他。
“陈钺，是那个斧钺刀叉的钺？”老三揉着肩膀问肖安子。
肖安子嗤之以鼻，“陈南王亲自抬了尸体回府，你说是就是？”
陈南王总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吗？老三本想坚定地否认，可一想起身上的伤，又犹豫了一下——战场之上血肉模糊的尸身不计其数，万一陈留王真的就认错了呢？
一片沉寂中，曙光目光沉沉，“秦越，他只是个孩子！”
秦越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沉吟少许，却看向林子舟，“……连凶兵都能收在囊中，本将怎么觉得，还是这孩子好用些？”